第14章 尋常的妃妾 “自由”的快樂。

“殿下！”

在楚王停下腳步前，張孺人已欣喜俯。

“殿下。”

青雀一并垂首行禮。

靴子聲止，楚王在離們一丈遠便停下了腳步。

回廊上燈籠燃起，火將廊下映出一片紅。但站在燈籠下的人已換了一裝束。

昨夜穿翠衫，石榴紅的子，整個人都像眼裏的火一樣濃豔燦，現下卻穿著淺海棠紅上，水碧曳地，人自然仍是豔的，卻并不似昨夜那般鮮明。

“起。”楚王看向另一人，“張氏，你去吧。”

他對張孺人的平淡態度讓青雀稍詫異。更詫異的是，楚王竟不用張孺人稟報這一日的作。

稍稍偏頭，看見張孺人一張，兩眼睜著，本就驚訝的面上，又浮現了幾分失落與尷尬。

但旋即，便重新端起了笑。

上前一步，恭敬對楚王開口：“正有一事想請示殿下，只需幾句話，還請殿下許我說完再走。”

看一眼新人，楚王道：“講。”

青雀也凝神聽張孺人笑著說：“今日與、與妹妹閑話，恰好說起從前讀書、上學的事。我便想起大郎已四歲，只由我和薛妹妹、喬妹妹開蒙，恐耽擱了。不知殿下能否請位先生來……”

楚王的神并無變化，說話的聲音卻一個字比一個字小。短短兩三句話，像說了一刻鐘那麽長。

忍住沒去看新人的神，更不奢新人替相求，只等著殿下的回答。

“他才兩歲六個月，請來先生也無用。”楚王道，“待他滿三歲，我自會安排。”

他問：“還有什麽話？”

“多謝殿下還記——”自知失言，張孺人慌忙說，“妾無話了。”

楚王頷首。

“妾……告退。”

看一眼新人，笑一笑，權當告別，便低下頭，緩步後退、後退、轉，快步離開。

青雀看一時的背影，又看一瞬楚王。

發覺，張孺人還不知道的姓名，所以面對楚王時，只能用“妹妹”模糊指代了，不提姓氏。

但，就算還不知道姓甚名誰，就算這一日相平平，也并不妨礙張孺人拿起話題，為自己謀求利益。

“還沒問，”在思索的這一瞬，楚王已向走過來，聲音輕輕飛耳中，“你什麽？”

“奴婢——”青雀想一想，改口，“妾姓江，名青雀。”

“‘大江東去’的江。”直視楚王震的眼睛。

不是“彼孟姜，洵且都”的姜。

不是“姜側妃”的姜。

即將夜，天氣轉涼。一陣風稍大了些，吹得松針搖搖，也將檐下燈籠吹得輕晃。

楚王側立在門邊，忽然有些恍惚。

些燈映在面前人的眼中，仿佛的雙眼又像昨夜，燃著灼灼的火。

半晌，他用隨意的語氣說：“自己家裏，不必‘臣’來‘妾’去。”

他轉邁堂屋：“只稱‘我’吧。”

青雀回神，忙跟在他後。

自有侍奉上盥手之，不必來服侍。

這時，十餘個提食盒的侍仆婦繞過回廊，來至檐下，為首一人便是嚴嬤嬤，笑給青雀使眼。

接了嚴嬤嬤的好意，盡量自然笑了笑，問楚王：“殿下，擺飯嗎？”

楚王頷首。

侍們魚貫，捧盒擺飯。楚王放下手的棉巾，便有碧蕊芳蕊給兩人捧茶。

青雀又發現，也還不知這院子裏諸多侍的名字。張孺人帶著的人走了，餘下在這院中服侍的，不算嚴嬤嬤和李嬤嬤，共是四名梳半翻髻的侍，和十四名或梳雙丫髻、或穿褐的侍仆婦。而只知道碧蕊和芳蕊什麽，對剩下的人一無所知。

……

“那院裏四個大丫鬟，十個小丫鬟，四個婆子，至也是孺人的規矩。”

回到自己院落，張孺人來不及坐下，便低聲和在院門迎接的薛娘子、喬娘子說起來：“可殿下一整日都不在，傍晚才回來，若給請封了，聖旨該一起回來才是啊。”

房門合攏，服侍的人都自覺避在東廂房外。這裏是薛娘子的屋子。

親手給三人倒了茶，和喬娘子一起捧過來，又聽張孺人不斷地說：“我真看不懂是什麽路數。殿下我去陪，自己住在那，初來乍到，就算在康國府大略學過了咱們府裏的事，難道就一點不好奇別的，也不害怕？一日只是看書，一句話也不主和我說。我拿柳孺人有殿下特許能在宮裏借書試，也不見有一點嫉妒吃醋。”

“能讓康國公府選中，送給殿下，必然有些心計。不然，也不會讓殿下帶回來了。”喬娘子便說。

張孺人接過茶，一時走神，險些被燙了手，慌忙放下。

薛、喬兩人連忙看有沒有事。

心煩意，藏了手不們看，皺著眉狠狠嘆說：“哪裏是憑心計得了殿下喜歡！你們不知道——”

“這一日，我怕犯了忌諱，都沒敢派人回來和你們說！”站起來，甩手嘆氣，“和那一位——至有七八分像——難為宋家哪兒找出這麽個人！”

袖劃過空氣，帶出有些刺耳的響。

喬娘子看薛娘子，又怔怔看向張孺人。

薛娘子只顧看著張孺人。

“哪、哪一位？”

“還能是哪一位！”

這是張孺人低了的反問：“就是讓咱們府上沒了王妃的那一位！”

茶又迸灑在桌面。

只是一時無人去管。

……

青雀小口喝著茶，一口，又一口。

旁的楚王已經喝幹兩碗茶了，顯然得很。也。

“今日沒喝水？”楚王接過第三杯茶，側臉問一句。

“是我自己忘了！”青雀忙說，“兩位嬤嬤和碧蕊們隔一會就給我送茶，我、我看書迷，忘喝了。”

一面回答，一面努力掩住驚異：

原來楚王也會說這些吃飯喝水的小事？

他不該像昨夜一樣，絕大多數時間都在沉默，只在一些最關鍵的事上開口……或是像方才和張孺人說話時那樣，只問一句“有事無事”嗎？

這出于意料的待遇，是因為像姜側妃？

“看了什麽書？”楚王放下茶杯。

“上午看了《澧江游記》，下午是《東游新編》。”青雀忙說，“《東游新編》還只看了第一冊。”

這兩冊書都不算薄。

楚王看一眼四周，找到書房的位置。他眉眼間稍有不耐，示意青雀跟上，其他人止步。

確認了書的厚度，他問：“和張氏沒話說？”

青雀張了張。

這話是什麽意思？不滿張孺人？還是敲打？該怎麽答？能照實說嗎——

“照實說就好。”楚王似是知道在想什麽，翻著書笑了聲，“難道我還去和告狀？”

這笑像是覺得有趣，但更像是在嘲諷。可青雀的心突然靜了。

這個說話冷淡、眉梢眼角總是帶著審視和嘲諷的楚王，還看不懂的楚王，似乎比幾十年來親熱地笑著、摟著的霍玥，更好打道。

“才相識，是有些不知該說什麽。”青雀道，“也是我想看書了。其實，是我冷落了。”

“實話？”楚王看。

“實話。”青雀仰起臉。

“不喜歡？”楚王合上書封。

“這、這倒也沒有。”

青雀諦視自己的心，斟酌用詞：“是還沒什麽話說，但……”

確定：“也沒有不喜歡。”

是這樣。

哪怕這一整日張孺人都在見針地試探，哪怕這一整日，的每一句話都暗含一個陷阱，哪怕告辭之前，還用做話題和楚王開口，但青雀對，并沒有真正到厭煩。

即便要用盡心機鬥智鬥勇、心積慮地謀算，也比被放在三間屋子裏，不敢對周邊發生的任何事張口、不敢與做了管事娘子的舊友多加往來生怕惹霍玥不快，甚至不敢和自己親生的孩子過于親，漸漸地，不敢過問還在永興侯府的母親和妹妹，只是枯木一般坐著、看書、坐著、呆……要好得多。

“看書，就多人送來。”楚王把書放回案上，“你不用人陪，明日起，就不必來了。”

他向外走，青雀便忙跟上。心裏的震驚滿到快溢出來。原來張孺人真只是來陪的，不是監視、看管？

若沒理解錯，那在楚王府的份，不就是……尋常的妃妾嗎？

一種輕飄飄的、暖洋洋的、陌生的、或許做“自由”的快樂，一又一、一縷又一縷，充盈了青雀的口。

多年了，第一次覺得這樣輕，燈這樣暖，整間屋子都暖融融的，的腳步也輕得要飛起來，開口也分外輕松：“殿下——”

“嗯？”楚王落座主位。

“張孺人今日提起，柳孺人也看書，說我或許同說得來。”青雀口“砰”“砰”“砰”地跳，兩頰染上生的紅暈，“我才來，還沒拜過李側妃，就去拜柳孺人，會不會有些不妥？”

緩一緩，想讓自己沒那麽激，可的臉映在楚王眼中，唯有那雙眼眸最為閃亮，像盛滿西陲城外最澄澈的星——

只是在王府裏走見人，就能讓這麽高興？

楚王雙眼放空，心中輕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