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自己找出的路 誰人不知楚王殿下。……

對往事的回憶占去了青雀全部心神。驚恐著、也明悟著，便沒聽見霍玥幾次喚，也沒看見霍玥皺眉又松開、疑又恍然，皺著臉思索片刻，出一個“原來如此”的笑容來。

“青雀——”把青雀搖晃起來，笑著說，“我知道了，你是怕楚王！誒，快別怕，他又不吃人！”

“雖說他手段是狠了些——”霍玥斟酌著言語，“可那……也算事出有因。你是康國公府的人，又不是他的妻妾奴婢，就算他是皇子親王，來咱們家裏，也沒個平白無故就喊打喊殺的。你又不得罪他！”

我的確不是楚王的妻妾奴婢。現在。

青雀直愣愣看向霍玥。

但很快，你和宋檀，就會想讓我變楚王的奴婢，想讓我，用“服侍”他。

他不知究竟吃不吃人。

但你們……會吃我。

在霍玥的目轉為疑前，青雀霍地垂眸：“小姐……”聲音抖得太厲害，不得不平息了片刻，才又開口：“我只是，一時又驚著了。明日貴客上門，要預備的多著，娘子快去忙吧，不必管我。明日——等我一會兒緩過來，下午、下午就去替娘子分憂！”

“好青雀！”霍玥不說，“今兒不必你了，你快歇著。本來就沒大好。倒是明日忙，不得你替我各照看呢！”

“是。”青雀起送，低眉順目，“娘子放心。”

霍玥雖聽進去了娘的勸，又有楚王要來做客這樣一件大事提著，但來青雀房裏之前，心裏并沒真正消氣，只是覺得自己該來。

可進了門，先看見青雀一個人哭得腸斷神傷，又見仍是這樣乖順懂事、人心，并不因宋檀昨夜的優待而忘了份，也不近今早的冷臉而心懷怨懟，心中的不滿便盡皆消了，還認青雀做親近的人。

兩人攜手出去，在門邊你看我、我看你有一瞬。

拍了拍青雀的手，霍玥懷著些慨走了。

青雀站在樹蔭下目送。

直到跟隨霍玥同來的丫鬟仆婦都轉過了月門，才扶住樹幹和廊柱，緩步回房。

一進門，先看見的還是那疊紙。便慶幸霍玥興頭地過來，滿心都是楚王，沒在意桌上這疊可疑又淩的紙頁。

楚王。

知道他。當然知道。大周誰人不知楚王殿下。他是聖人的第六個兒子，貴妃之子，十七歲大破東夏，封親王、開府，次年聖人賜婚，娶妻康國公之——即宋檀的親妹妹。兩年前，他禮聘民間子姜氏府，先封孺人，不過三個月，又請封了側妃。一年前，正當新年，姜側妃難産離世，經查，是楚王妃和康國公夫人所害。

于是……楚王殺了王妃，和王妃才生下的兒子。用王妃殺姜側妃同樣的方法。

康國公府做夢都想修複這段關系。去歲，不必宮中下旨降罪，康國公便主把夫人送進了佛堂。

但這一年，楚王縱酒無度、遠離政事，連聖人想見親子一面都不容易，何況僅為先太後娘家的康國公府。

明日機會難得，或許是絕無僅有，宋檀和霍玥當然要全力招待好楚王。他們還想爭爵位，更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所以——青雀握皺了手中宣紙。

所以，一個奴婢丫鬟，一個才收房還沒名分的侍妾，在這樣的大事面前，又算得了什麽。

所以，他們才會想把當一件禮送給楚王……即便沒用，不過損失一個丫頭——或許都談不上什麽“損失”。

所以、所以……

雙手捂住小腹，青雀俯下。

輕輕倒在床上，回想重活的兩日一夜，回想上一世的三十四年。

絕逢生嗎？

不、不……那也未必是一條生路。

只是——寒冬的風雪又纏繞上，青雀聽見自己牙齒撞的聲音——哪怕怎麽走都是死，至掙紮過了！

至，不要和上一世一樣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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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婦人，孤枕涼衾，深夜沉沉，文人墨客總會借這些抒發心寂寞。可守寡了十一年，康國公府的長媳孫時悅早已習慣了獨自眠的夜晚。其實，連丈夫的樣貌都記不大清了。

那畢竟只是短暫的四年婚姻。十七嫁過來，先生下兒，後來又懷了男胎。有孕不到七個月，那人就戰死了。了場驚嚇早産，兒子到底沒有留住。

“是他宋家不仁，”倚在金線湘繡魏紫枕上，孫時悅未染的指甲輕，“是他宋家對不住我。”

夜如濃墨，不見星月。空中烏雲布，地面寒風吹拂。在這驟雨將來的春夜，兒已經睡，披一件閃紫蜀錦團花襖，斜倚窗邊，看鎏金香爐裏燃起裊裊的煙氣，散一室冷寂。

在邊伴著的是年齡相仿的蘇氏。蘇氏并未婚，卻已自挽了發髻，在孫時悅對面安坐。

聽娘子這一言，面未改，只輕輕放下手中書卷，笑道：“我看，不必擔憂，二房明日掀不起風浪。”

明日宴請楚王，整座國公府直到二更才靜下來，鬧得人心慌，才勾起了娘子的煩惱。

“那畢竟是六郎——六殿下。”孫時悅笑了聲，“殺了他的心肝兒，還想與他和睦往來，不如做夢來得快些。”

“但萬事誰說得準。”旋即，又有些猶豫。

蘇氏不再出言，只默默看著娘子，也不再翻看書頁。孫時悅手邊也有一本書。但手覆在書封上，只用素淨的指尖把書角彎了又彎，半晌，才嘆出一句：“若他還在……”

“若大公子還在，”蘇氏接言，“娘子也不會在別人裏得知這樣的要事了。”

“是啊。”孫時悅低低應了一聲。

沒了丈夫，其他還不算要，只這一件，十一年都心裏不平。

若他還在，不管有沒有用，今日請下楚王的便該是他，明日招待楚王的，更該是他們。

若他還在，這康國公府的中饋，婆母掌不了，當然要來接管。

若他還在……不，只要的兒子還在，這康國公府的爵位，康國公夫人的尊榮，自然會屬于，而不是霍玥與宋檀。

“要麽，就守好二郎，寧願沒兒子呢，也一輩子不他有別的人。”孫時悅突地嗤笑，“要鐵了心和我爭，一個丫鬟算什麽，撒手給他三五個，還怕明年抱不上兒子嗎？”

“我今兒聽了一樁新鮮事，想來你也知道了。”笑對蘇氏說，“二郎昨晚竟宿在江氏房裏了。我說呢，怎麽又沒跟著來請安。”

又笑道：“可憐我這二弟妹，既要這個，又要那個，什麽都舍不得，竟做出這些笑話來：讓自小的丫頭做妾，又不願意丈夫留宿，就掩耳盜鈴，索不給人家換屋子！可防這個有什麽用？這才幾天吶，二郎就睡在那了。這若了習慣，怕不要哭的？”

“是。”蘇氏笑道，“我還聽見說，好像二娘子對江姑娘甩了冷臉，過後又去哄人了？”

“哈？”孫時悅真覺得有些趣味了，“他們倒玩兒得有意思！”

天已三更，終需一眠。

雖有滿腹心事，但伴著雨聲，孫時悅一夜睡得還算安穩。

次日起來，雨尚未停。

這并非出不得門的大雨，康國公府的兩個兒媳仍要卯時給婆母請安。今日又是休沐，宋檀也在。孫時悅仍在平常的時辰出門，只是路上難免行得慢了些。到西北角時，看見二房夫妻已等在那裏，小夫妻倆肩并著肩轉，好像方才在說什麽私語。

而他們的半個妾，江氏，穿著淡藕綢襖、雪灰子，獨自撐著一柄素油傘，站得離主子有些距離，在雨裏越顯灰撲撲的，只有那一張垂著的臉，雖只出半邊，卻仍有人心魄的。

孫時悅喜歡人，尤其是與沒有利害關系的人。江青雀是。可只是丫頭時還罷，現在是幫宋檀霍玥生兒子、與搶爵位的侍妾，再看，便沒有以前那般好心了。

婆母照舊是不能見人的，他們不過在院門外行個禮。

想到今日府裏會有的熱鬧，孫時悅越覺沒意思，直起握住兒就要走。

“大嫂！”霍玥慌忙喚出一聲，“請留步——”

“留什麽步？”孫時悅回挑眉，“有什麽好說的？”

“這會兒又想起我有用了？”毫不遮掩不耐，“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六殿下雖有個表姐弟的名頭，到底隔著幾層，關系早遠了，并不比你們近，我們也不大有來往。再從出了那樁事兒，連我娘都不敢去黴頭，何況我！若要指著我和你們一起招待人，那更不能了。我孀居之人，連家宅的事都不敢手，何況招待貴客這樣大禮。”

霍玥面上紅了又白，正待忍氣再求一求，孫時悅留下一句，“宴請親王，還是給二郎這樣活著的青年才俊吧”，直接就走了。

霍玥氣得目瞪口呆，連連跺腳。

宋檀忙從後面扶住，低聲勸道：“大嫂不應就不應，本也沒指。心裏有氣，也難怪——”

“只心裏有氣、有難，我就沒有！”霍玥沒忍住高聲，“這事辦了，難道沒好？又想著爵位，又不出力，就願意以後做了當家夫人，外頭還有一個開罪死了的親王嗎！還咒你死呢——”

“小聲些……小聲！”宋檀急得捂住的。

“你放開我！”甩開他的手，霍玥也不等打傘的丫頭，扭頭就走。

看一眼母親的院子，宋檀跌足長嘆，也只能忙在妻子後追上去：“玥兒，你先別急——”

青雀當然也跟了上去。

沒有提醒宋檀霍玥，他們吵鬧的聲音太大，確實驚擾了在佛堂裏靜修的夫人。

雨聲打著傘，木屐濺了擺。同樣的景象，“十五年前”，當然已經經歷過一次，連孫大娘子和霍玥的爭吵，都幾乎一字不差，霍玥與宋檀的爭執，當然也與上次一般無二。

所以，能確定“將來”。一天之的“將來”。

只要的行也與上次毫無二致，那這次，楚王也會同樣找到、看向、盯住……目不轉睛。

需要楚王看到。

……

纏綿了一夜的雨，終究還是在正午之前停了。宋檀約定請楚王到府的時辰，正是午初。

霍玥著實松了口氣：雖說雨裏也能待客，或許還別有一番意趣，只是天沉著到底不，不如晴天的好。

但，直到未初三刻，替霍玥守在後宅的青雀才見人送來消息：“楚王殿下到了！二公子和娘子已經把人請進來了！”

一時，又有人來專對說：“公子和娘子已把人請進了照月亭。娘子說，讓姑娘盯著家裏，有什麽事，姑娘能置的就辦了，若著實有大事不能辦的，姑娘也知道分寸。”

“去回給娘子，說：我都記著的，請娘子安心。”

青雀一如上次一般回話，字句無錯。

傳話的人走了，走在花瓣飄落的甬路上。路還有些，花瓣便也滾上了泥，青雀站起來，小丫頭掃淨石板。

想護住小腹，又忙握手低頭，看自己上正是上一世同一天穿過的，一件不差。

時辰快到了。

青雀坐不下去。幸好，留在後院的人不多，悉的娘和大丫鬟全在霍玥邊侍奉，餘下幾個丫鬟仆婦自己也不安著，只會以為是放心不下筵席上，所以才焦急。

微風輕搖，樹蔭轉，日漸向西。

分明昨夜已將樁樁件件思索得清晰無比，該怎麽做、怎麽說、怎麽行。可真看到預料中驚慌跑來的幾個仆婦，的心還是驟然提到了嚨口。想逃。想自欺欺人。想至再安然過上幾年掩耳盜鈴的日子，而不是今夜就被當做一盤佳肴送到楚王刀邊，等待被用，或是被丟棄，或是，死。

但終究沒有逃。

就站在原，看幾個仆婦慌說著：“夫人知道楚王殿下來了！夫人要出去，沒人敢放，可也沒人真敢死命攔！”

康國公為楚王表叔、前岳父，不便對楚王卑躬屈膝，更不能端著長輩的架子，早躲了出去。

孫大娘子也在早飯後出了門，不在府裏。

夫人雖被足佛堂，可仍是一家主母，幾個奴婢如何能攔。

“這事，必得回給娘子了。”青雀看向院子裏所有的人。

箭在弦上。

落子無悔。

這是自己找出的路。

“我這就去，你們跟我走。”提起擺，“我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