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如，宮道上。

“王裕。”帝王低沉的嗓音混著暮鼓聲傳來，“熙妃今日如何？”

王裕立即躬：“回陛下，娘娘午時方起，午膳后讀了會子《山海經》，申時三刻往花園賞花去了。”

赫連梟劍眉微蹙。

午時才起？

赫連梟從三歲之后，就不曾辰時后起。

這般弱的子骨，如何能......

思緒忽轉，想起昨夜掌中不盈一握的腰肢，眸漸深。

是該讓馬監挑匹溫順的小馬，讓好生練練。

“只是......”王裕言又止，“娘娘在花園遇著滿婕妤，起了些齟齬。”

“哦？”

待聽完那場滴水不的機鋒較量，帝王間溢出一聲輕笑。

鎏金袖口下的指節輕叩，想起昨夜懷中人眼尾飛紅卻仍強撐的模樣。

原來乖順皮囊下，藏著這般伶牙俐齒。

——南朝送來的，果然是只磨利了爪子的小狐貍。

轉過朱漆游廊時，忽見滿日娜提著杏裾疾步而來，鬢邊金翅雀釵晃：“臣妾參見陛下！”

赫連梟目掠過后永和宮的方向，眼底閃過一譏誚。

這般拙劣的"偶遇"，連檐下掛著的畫眉鳥都騙不過。

滿日娜眼見陛下仍然要往玉芙宮去，趕忙開口：“陛下！”

“霄隼這兩日不肯進食，羽翼都失了澤......”

話音未落，忽見帝王眸一凜，嚇得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

不遠，玉芙宮的小太監見狀扭頭就跑，驚起一樹棲。

而玉芙宮中。

慕灼華斜倚在纏枝牡丹榻上，一襲淡宮裝似三月桃花落雪，襯得那凝脂般的愈發剔。

纖指間執著的《南華經》微微泛黃，是臨行前母親含淚塞嫁妝的珍藏。

“南朝風，竟要在這北地深宮里細品了。”

指尖過書頁上父親批注的小楷，忽覺一陣恍惚。

深宮歲月，原比想象中更難熬——除了應付赫連梟的時辰，竟只剩書卷可寂寥。

“奴才參見娘娘。”

一道瑟的聲音打斷思緒。

慕灼華抬眸，見是個面生的小太監正伏在地上，后頸的領已被汗水浸。

“滿婕妤攔了圣駕？”

合上書卷，青玉般的指甲在燭火下泛著冷，“你倒是個機靈的，連陛下行蹤都敢窺探。”

小太監渾一，額頭重重磕在青磚上：“奴才、奴才只是想替娘娘分憂......”

“分憂？”

慕灼華忽的輕笑，“玲瓏，去瞧瞧永和宮的燈亮了不曾。”

待殿重歸寂靜，向銅鏡中自己的倒影。

鏡中人眼尾還殘留著昨夜的紅痕，倒是提醒了——赫連梟這兩日的索求無度，分明是食髓知味。

若真被滿日娜截胡，倒要看看那男人能忍到幾時。

沒過多久，玲瓏再次殿。

稟報道：“娘娘，永和宮已掌燈。”

“也罷。”

慕灼華起，廣袖輕拂，“正巧腹中空空，去用膳吧。”

方踏膳廳，一濃烈的膻腥之氣便撲面而來。

慕灼華纖指下意識掩住鼻尖，黛眉蹙。

但見紫檀桌上陳列的盡是些——炙烤得焦黃的羊肋排泛著油，馬腸切片滲出暗紅水，連那碟腌制的野韭都著刺鼻辛氣。

“娘娘......”玲瓏捧著鎏金洗手盞，言又止，“今日都是按照膳做的。”

慕灼華指尖過象牙箸上雕刻的纏枝紋。

是了，這北地帝王自食酪飲腥，又怎會理解南朝人對“莼鱸之思”的執念？

“取些牛干來。”

終是執起玉箸，卻見干紋理糲如沙地，與記憶中娘親燉的爛東坡相去甚遠。

勉強咽下兩片，間竟泛起酸水。

慕灼華擱箸凝眸，恍惚見瓷盤倒影里自己的容。

原來所謂和親，最先要馴服的竟是脾胃——

夜已深。

赫連梟踏出永和宮時，袖間還沾著幾分鷹羽的腥氣。

他原想著借滿日娜試探那南朝公主的脾，卻不料玉芙宮竟真如古井無波，連個前來探問的宮婢都不曾派來。

這般沉得住氣，倒他心里莫名生出幾分躁意。

之前的永和宮。

滿日娜捧著生說得眉飛舞：“那霄隼最喜臣妾親手......”

話音未落，卻見帝王突然起。

“陛下？”

“朕還有政務理。”

他隨口扯了個由頭便大步離去，留下滿日娜捧著半塊生呆立原地。

夜風掠過宮墻，吹散了他邊一抹自嘲的笑——原是想看那丫頭吃醋，倒把自己弄得心煩意。

轉過九曲回廊，玉芙宮的燈火在夜中格外溫暖。

赫連梟抬手止住侍從通報，獨自踏殿時，正見慕灼華對著一桌未的膳食出神。

燭火搖曳間，原本含笑的眸子此刻霧蒙蒙的，纖指無意識地挲著青瓷碗沿，連胭脂都遮不住黯淡的臉。

赫連梟心頭驀地一。

在因為他去了永和宮傷懷？

那副強撐的鎮定，此刻看來倒像是強歡笑。

他目掃過桌上幾乎未的炙羊，又瞥見被推到角落的——分明是賭氣連膳食都不用。

這般小兒吃醋態，倒比平日里裝著乖巧的模樣生許多。

“妃這是......”

他故意放重腳步，滿意地看著驚得差點打翻茶盞，“嫌朕去了永和宮？”

慕灼華慌忙起行禮，袖卻帶倒了那本《南朝食記》。

急急去拾，發間步搖纏上了帝王腰間的玉佩，一抬頭正對上赫連梟似笑非笑的眼神。

“臣妾......”

張了張口，忽覺解釋也是徒勞。

總不能說自己是因吃不慣北地膳食才郁郁寡歡，那豈不是顯得氣？

赫連梟卻將這遲疑當作默認，心頭那點郁氣忽然就散了。

他手拂過微紅的眼尾，到一點潤，聲音不自覺地放：“既如此，朕陪你用些可好？”

慕灼華怔怔著突然溫的帝王，一時竟不知該喜該憂。

這誤會......似乎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