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第 1 章

樹影碎碎地落進窗牖，日頭已經升起來了，掛在東邊院牆上。

姜雪容的夢裏卻還未天亮，正是夜深濃的時候，街上熱熱鬧鬧的放著煙火，賣聲吆喝聲，浮著燒餅煎餅等各吃食的香味，直直往鼻孔裏鑽。眼看著就要咬到手中脆香鹹的燒餅，丫鬟銀蟬的聲音卻突然悠遠地傳來，將的夢醒了。

“四姑娘，四姑娘……”

姜雪容勉強睜開眼，瞧見丫鬟銀蟬有些急切的面容，翻了個，又將杏眼闔上，帶著懶音開口：“哎呀，別我，馬上要吃到燒餅了……”

銀蟬嘆了聲，對此此景早已經見怪不怪，仍推起來，催促道：“四姑娘，到了請安的時辰了，再不起來就要遲了……”

聽到請安二字，姜雪容終于有了些反應，闔著眸子神思恍惚地坐起來，嘆了口氣，認命地讓銀蟬隨便擺弄。

銀蟬作嫻地替姜雪容寬，一藕的襦，襯得姜雪容愈發俏可。

姜雪容白皙，一張靨尤其勝雪三分，如凝脂玉一般，吹彈可破。一雙杏眼懶懶地耷拉著，出幾分茫然的天真，鼻梁高，卻又不過分突兀，嵌在這張掌大的小臉蛋上恰恰好，仿佛寫意畫中點睛之筆。

銀蟬看著銅鏡中四姑娘的面容，不由得心生慨，在銀蟬看來，姜家幾位姑娘中，就屬四姑娘生得最漂亮。

可惜漂亮是漂亮，卻偏偏一點不爭氣。

想到這，銀蟬不住地嘆氣。

府裏共五位姑娘，大姑娘早兩年出嫁了，二姑娘是嫡出，又一向是溫婉端莊，大家閨秀，不論誰提起都要誇一句；三姑娘于詩書，頗有才名，五姑娘擅長琴藝，曾在太後娘娘壽宴上獻禮，被太後娘娘誇贊。

與們幾位一比，四姑娘……除了這張好看的臉蛋，什麽也沒有。

更讓銀蟬嘆息的，四姑娘不是蠢笨，分明在琴棋詩書上也都學得會，可偏偏是一點也不努力，以至于學無所。

銀蟬收起慨，趕給姜雪容梳洗裝扮，給梳了一個飛仙髻，又簪了支木蘭簪子，便算梳妝好了。

只是到底起得遲了些，到孫氏的雅韻院時，還是慢了一步，其他姊妹已經在門口候著給孫夫人請安。

姜雪容快步進院門，眸掃了一圈，只剩二姐姐姜思嫻側還有個位置，垂下眸子，著頭皮在姜思嫻側站定。

“二姐姐。”

姜思嫻目淡淡地瞥來，一向瞧不上姜雪容的懶散做派，這會子又心不佳，教訓道：“四妹妹這睡懶覺的壞習慣還是得改改才好，如今尚在閨中便也罷了，母親寬厚不計較。可日後四妹妹嫁去婆家，婆母未必有母親這般寬厚，恐怕還會覺得，是咱們姜家教無方。”

姜思嫻樣貌不俗，五氣質偏冷，因而板著臉不說話的時候，頗有幾分威嚴之態。又是孫夫人嫡出兒，在家中最寵，大姑娘早已經出嫁，二姑娘便是排行最大，說話們幾個都得聽上一聽。

姜雪容趕應下：“二姐姐說得是，是我不對，我日後必定努力改掉這壞病。”

這自然是場面話，若是能改，這麽些年早就改了，何至于拖到今日？但不想與姜思嫻起沖突，倒不如先隨便應下，至于日後，姜思嫻又不會盯著非要改了才罷休。

姜雪容如此想著，困倦之意再次襲來，對上姜思嫻的冷臉，默默將腦袋低下去，打了個呵欠。

姜思嫻見敷衍，輕哼了聲，不依不饒：“你最好是真的會努力改掉，否則以你這般懶惰子，又能尋到什麽好親事？”

姜雪容沒想到姜思嫻會不依不饒，一時不知如何應答，只好尷尬地笑了笑：“二姐姐放心，我一定改。”

心中暗道倒黴，瞧出今日姜思嫻心不佳，只盼別再說下去。

姜思嫻還再說，餘瞥見孫夫人邊的楊媽媽打起簾子出來，姜思嫻便撂下了姜雪容，走上前去：“楊媽媽，阿娘可起了？”

姜雪容覷背影，輕拍脯，松了口氣。

五姑娘姜蘭芷從後拍姜雪容肩膀，笑眼彎彎道：“四姐姐，你別難過，二姐姐今日心不好呢，恰好你撞上來了。”

姜雪容搖搖頭，只道無妨，左右不過是說兩句，只要不放在心上，又不會掉塊。

姜蘭芷拿眼瞧姜思嫻背影，神神地開口：“四姐姐可知曉二姐姐為何心不好？”

姜雪容搖頭：“為何？”

姜蘭芷低了嗓音，湊在姜雪容耳邊道：“我聽說啊，是爹爹想給二姐姐定親，二姐姐不願意。”

姜雪容又問：“定的誰家？”

姜蘭芷掩笑：“誰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姐姐心裏只有太子殿下，一心想著要做太子妃。可偏偏太子殿下一直專心國事，無心選妃，都好幾年了，二姐姐的年歲也不小了，拖不起了。”

誠然，姜思嫻今年已經十九，在大啓，子一般十五六歲婚配，十九歲已經算老姑娘。姜國公家世不低，姜思嫻又才貌雙全，倘若太子殿下選妃，的確有極大把握能選上。

至于太子殿下其人，姜雪容只遠遠見過幾回，記得是個很出衆的人，芝蘭玉樹，君子臨風，飽贊譽。也難怪姜思嫻念念不忘。

姜雪容嘆了聲，倒不太能理解姜思嫻的執念，再好的男人也不能當飯吃。

“幾位姑娘請進吧，夫人梳洗好了。”楊媽媽的話打斷了二人的談。

姜雪容與姜蘭芷二人皆噤聲，進了門。

孫氏坐在紫檀木圈椅上，雍容華貴，姜思嫻站在側，面仍有些沉。

三人齊齊見禮請安：“給母親請安。”

孫夫人笑道：“不必多禮，都坐吧。”

三人謝過孫夫人，便都落了座。姜思嫻站在原地沒，孫氏覷一眼，才不不願地坐下了。

按照慣例，接下來還要說會子話，姜雪容困意再次襲來，又想打呵欠，可也知曉不雅觀，只好將呵欠忍下，思緒卻不控制地飄遠了。

眸落在窗臺邊那盆蔥蘢的羅漢松上，那羅漢松綠油油的冒著，仿佛潑出一盆綠漆似的，潑在了孫夫人頭上，化作那抹翡翠如意釵。

姜雪容不由得勾了勾角，不知怎麽，又覺著那盆綠漆也像潑在今早那夢裏，在那燒餅攤的招牌上幽幽地亮著。便想起了那個夢裏沒來得及咬上一口的羊燒餅，一定很好吃吧。

姜雪容不吞咽起口水來，想著待會兒回若水閣讓姨娘給自己做羊燒餅吃。

這一走神，自然沒注意聽孫夫人的話。臨走的時候，只瞧見銀蟬面欣喜，似乎發生了什麽好事。

“怎麽了？”姜雪容茫然發問。

銀蟬一聽這話，便知方才一句話沒聽，出些恨鐵不鋼的神：“四姑娘，奴婢真是不知道怎麽說您才好……方才夫人說了，府中幾位姑娘都到了定親的年歲，因而過些日子將辦一場賞花宴，為幾位姑娘們相看夫婿。四姑娘，這可是大好的機會，您可得抓住了。”

姜雪容哦了聲，只道自己曉得了，但并未放在心上，比起那勞什子賞花宴，還是羊燒餅更得心。

姜雪容放快了步子，往若水閣趕。

沒走出多遠，撞上了白姨娘與蘇姨娘二人。

二人站在路中間，誰也不讓誰，氣氛頗有幾分焦灼。

姜雪容原本擡想走，又有幾分好奇，便悄悄地走近了些，想聽聽們在吵些什麽。

姜雪容尋了個角落，聽見蘇姨娘說：“煩請姐姐讓一讓，這大太曬久了，妹妹我會頭暈的，夜裏我可還要伺候老爺呢。”

白姨娘急道：“呵，昨夜老爺本就是要來我院子裏的，分明是你橫一腳，將老爺拉去了你院子裏。”

蘇姨娘拿著帕子，掩輕笑：“姐姐真會說笑，老爺這麽大一個人，自然是因為願意跟我走。姐姐若是不服氣，讓老爺再回姐姐院子裏唄。”

白姨娘跺了跺腳，冷笑一聲道：“風水流轉，你等著，姓蘇的！”

姜雪容在後聽著二人怪氣的對話，默默在心裏說了一句彩。

白姨娘說罷，便從蘇姨娘側撞了過去，蘇姨娘指著白姨娘的背影罵罵咧咧。

姜雪容見狀，也悄無聲息地離開。

回到若水閣時，鄒若水正給院兒裏的小菜地澆水。

“姨娘，咱們中午吃羊燒餅好不好？”姜雪容道。

“行啊。”鄒若水應聲，從菜地裏擡頭，被刺得有些睜不開眼，微微瞇著眼睛，逆之下，白皙，瞧著一點也不像三十歲的人。鄒若水拿帕子擋了擋日頭，扭著腰從菜地裏出來。

姜雪容看著鄒若水的影，想到方才看見的白姨娘與蘇姨娘。

姜國公除了夫人孫氏，還有六位妾室，自打姜雪容有記憶以來，後宅裏爭寵鬥豔便沒停過，但鄒若水甚參與其中。因而大多數時候，若水閣都沒什麽存在。

姜雪容曾問過鄒若水，為何不像們一樣，去爭爹爹的寵。

鄒若水的回答是：有吃有喝就夠了，應付什麽男人，多傻啊。

比起應付姜國公，鄒若水更在自家小院裏種種花果蔬菜，安于一隅。

但鄒若水也并非全然不爭寵，畢竟在這子以夫君為大的時代，沒有夫君的寵，日子自然不容易好過。當吃穿有愁的時候，也會端出一副似水的模樣，討姜國公歡心。大抵是因鄒若水不常爭寵，因而每回似水的時候，姜國公總會墜溫鄉。

耳濡目染，姜雪容自然也養了一個散漫的子，為人世皆秉持著“有吃有喝就夠了”的準則。

鄒若水行至廊下，吩咐丫鬟銀雀：“你去廚房要些羊，我去和面。”

姜雪容抱住鄒若水，在懷裏蹭了蹭：“我就知道姨娘最好啦。”

鄒若水一臉寵溺，搖了搖頭。

只是這面和好了，銀雀回來時卻是空著手，且沮喪著臉，與鄒若水道：“鄒姨娘，廚房的人說，今日羊沒了，讓您改天再去要。可奴婢分明瞧見了，那案板上就放著好大一塊上好的羊。奴婢自然不服氣，便質問廚房的人，可誰知道們說，那羊是要給蘇姨娘院兒裏送去的。”

銀雀方才在廚房了氣，說著說著，便紅了眼眶：“這都第幾回了，回回都咱們東西，分明就是故意欺負咱們嘛。前些日子給姑娘們的首飾，送到咱們院子裏也是挑剩下的……”

這般事跡，不勝枚舉。

鄒若水柳眉輕蹙，垂眸看了眼案板上的面團，喃喃道：“算起來，是許久沒見過你爹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