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走廊落地玻璃窗前，宣芋遠眺著，持著電話靜等對面的人回答。

會展中心前的廣場霓虹燈和城市的夜燈如豆般連一片，孤寂街道上紅綠燈在跳閃，天邊淺淺一道白包圍著這座繁華城。

黑夜更寂寥。

電話裏唐複淙沉默一小會兒，帶了點兒笑意問：“單獨和他對接不會有力吧？”

宣芋回頭看了眼已經沒有人的走廊，倒是坦誠：“有啊。”

只說了有，沒解釋為什麽。

還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用釋懷的語氣去表述對郁聞晏的想法。

“小宣。”唐複淙頓了一下t，聲線平冷，“你沒想過複合嗎？”

宣芋心髒猛地收，快速流過四肢，嚨酸酸重重的，仿佛患上一場久久才痊愈的冒，後癥還在，遲遲好不了，鼻音濃重到所有人都能看出端倪。

“不想。”

郁聞晏不會想，更不能想。

唐複淙下意識想要替好友說句話，分手後除了他們，最折磨的是他，被迫陪著郁聞晏黑夜顛倒的日子實在不敢回想。

又想起郁聞晏警告他不準在宣芋面前提起分手後的事，他笑了笑：“不好意思，不該問你這些。”

宣芋故意提高語調，讓自己看起來神些：“我先忙了。”

“嗯，不方便或者覺得為難的事找我解決。”唐複淙擔心兩人相狀態。

宣芋倒還好，最不可控的因素是郁聞晏。

宣芋掛完電話又站了幾分鐘，收好手機回辦公室門前，擡手敲門，推開探頭說了聲打擾。

後臺的辦公室是臨時搭建的，有一個辦事大廳這麽大，幾個部門在這臨時辦公，來往的工作人員還是很多，在裏面毫沒察覺到快晚上十一點了。

角落圓形會議桌的林怡璐注意到門口的靜，站起揮了下手，過宣芋：“小宣老師，在這裏！”

宣芋瞄到坐在旁邊位置的郁聞晏，他還在審查文件。

宣芋走到位置上，林怡璐指了郁聞晏另一邊的空位：“小宣老師你暫時坐那兒。”

宣芋從另一邊繞到工位上，拉開凳子，坐下前往外挪幾厘米。

凳腳在厚重的地毯上劃拉出悶悶的聲響，郁聞晏斜乜一眼，用筆蓋那頭在文件上了，一下一下，顯出他的幾分不耐。

刻意地遠離有點心虛，這道聲音弄得心髒發麻。

宣芋坐好，不知道能做什麽，靜靜等待他看文件。

一百平的會議廳臨時改工作點，天花板的燈映照得整間屋子亮堂堂的，加上忙碌氛圍，沒覺出已是深夜。

宣芋不知道幹些什麽，看完燈又開始看牆壁的裝飾。

郁聞晏一目十行過著文件，也不方便出聲打擾，做好心理準備，今晚可能要加班到深夜，不著急出聲催促。

一個抱著文件的生走過來，把其中兩份遞給林怡璐，注意到郁聞晏旁邊坐著生面孔，問：“你們單位來的新人？”

林怡璐翻閱文件容，確認無誤歸類到手邊的一大沓文件裏，和善笑著介紹：“這是京北大學外院的宣老師，有個急文幫忙翻譯。”

“在京北大學教書？”生好奇宣芋是哪號人。

宣芋謙遜站起來說：“我是京北大學研二的學生。”

生了然，也不奇怪林怡璐張口就稱呼對方老師，現在行行業業遇到一個人就老師，老師這個稱呼早也沒什麽含金量了。

生端上笑問：“這次是大型國際會議，不和專業的翻譯公司合作嗎？”

制的人說話都喜歡繞一圈，宣芋聽出話裏的意思，覺得一個在讀研究生專業度不夠，但人家也沒明著點出來，笑著裝沒聽明白。

郁聞晏擡頭凝視眼前送文件的生，忽然從高集中的工作中，眉宇間疏離淡漠還沒散盡，雖是笑著說話，但給人距離很重：“人是我找的，我認專業度，不認公司虛名。”

生噎了下，沒想到郁聞晏會突然搭話。

這幾日工作有接打過幾次招呼，他都禮貌回應，忘了同事說的，他可不像絕對大多溫和的外，看著有幾分懶倦不著調，但話總帶著冷厲的鋒芒。

沒回國前郁聞晏負責地區的外事務特別棘手，國尤其複雜，他過去沒多久完適應，理得游刃有餘，面上總是一副樣，實則做事雷厲風行，如今取得的建果都有他的參與。

生訕笑裝傻，沒接話，趕著去給另外的單位發文件。

林怡璐察覺到微妙的氛圍，立馬接著說：“我去看招待會結束沒有，等會兒給晏哥消息。”

說完立馬跑走。

圓桌上只剩下宣芋和郁聞晏。

坐下來，指甲不停地劃著掌心，順著右手掌紋，腦子裏反複回著他那句不鹹不淡口吻說出的話。

意外他對的肯定，也是鮮收到的肯定。

郁聞晏打斷的思緒，把文件遞到面前：“有些表述需要改，用詞要更準確更方些，都批注好了，你先弄。”

宣芋接過來，大概翻閱，旁邊有紅筆修改的痕跡，一秒認出是郁聞晏的筆記。

“你改的？”宣芋意外。

郁聞晏漫不經心掀開眼皮，合上鋼筆：“有問題？”

宣芋猶豫該不該說有問題，大學期間他陪考資格證，從初級到高級，堅持每天給聽寫，他腦子好使，學得快，很快就掌握了複雜的知識點，還能和對話練習，但沒有系統學過利尼語。

“嗯，有。”宣芋對上他那雙幽深察覺不出深意的黑眸。

郁聞晏瞄了眼繃的下頷線，嗤笑：“宣芋，這些年生活過得好，脾氣是一點沒變？”

這些年宣芋生活一團糟，過許多不容易才走到現在，對上一段確實理虧，唯獨聽不得他嘲諷這點兒。

眉頭蹙，嗆回去：“郁先生的生活才過得滋潤吧，悉國的藍楹花迷了眼，子還是這麽倨傲，聽不了否定的話？”

郁聞晏聽完這句嗆人的狠話，用鼻音聲輕輕哼了下。

兩人間的氛圍劍弩拔張，似乎下一秒就要吵起來。

這時林怡璐從門口探出頭，著急說：“晏哥，招待會已經結束了，藍司在等你。”

說完察覺兩人之間的不對勁，有點兒不著頭腦，呆愣愣地眨了眨眼。

“你們……”

“嗯，馬上來。”郁聞晏拿過放在靠背上的外套穿上，扣上一顆，快步離開。

中途停下，轉頭對宣芋說：“有問題可以不改。”

聽得宣芋心底的氣又上來了。

就他有脾氣嗎？就不能表達質疑嗎？

站在中央的林怡璐往門那邊看看，又看看宣芋，抱歉一笑：“是不是晏哥說了重話？宣老師你千萬別放心裏，他說話就是這樣。”

林怡璐是把郁聞晏當自己人才說這些維護的話，也讓宣芋清醒過來，和他在外人眼裏就是陌生人，沒有任何關系，更沒人知道他們的曾經。

“沒說什麽，簡單聊了兩句，就問問他悉國的藍楹花是不是開得很漂亮。”宣芋低頭整理文件，掩藏多餘的緒。

林怡璐迷茫‘啊’了聲，疑說：“什麽藍楹花？”

宣芋：“聽說郁先生回國前是在悉國駐外。”

“啊？！”林怡璐驚訝說，“宣老師你聽誰說的？那人記錯了吧。晏哥在呂聖利尼亞駐外三年，哪有什麽花花草草賞，你問他沙漠草原還差不多。”

宣芋愣住，握筆的手一，不控地在空白拉出一條長長的黑痕。

郁聞晏沒去悉國？

記得他去的就是悉國啊，考上外部後有部消息說要派他到悉國，他還問倆人異國了怎麽辦。完全沒多想，上頭一定有考量，郁聞晏這樣優秀的人才，派去大國歷練很正常。

這麽多年過去，沒特意去打聽他的消息，所以并不知道最後是去了哪，只是先為主了。

換任何地方最多是訝異一下，但呂聖利尼亞……

很難不多想。

幾年前選專業時，在幾門冷門語種裏搖擺不定，為求保險選了最冷的利尼語，苦惱說兩國來往，該不會畢業就失業吧。

郁聞晏說就代表可能，不行就去那邊駐外，加強兩國的往來，怎麽也要創造機會讓有用武之地。

年氣盛放的話全當哄開心才說的，也不求真的兌現承諾，可他是真的去了呂聖利尼亞駐外。

不是空話。

玩笑話全部當真的，也真的去做了。

“單位安排的？”宣芋嗓音低低的，冒尖。

林怡璐搖頭：“我才來兩年，聽其他人說是晏哥自己申請去的。況不知道，屬于部機了。”

宣芋沒再問，說是部機不好再深究。

意識到自己剛才那句話對他多冒犯，多了些愧疚。

打開電腦，按照郁聞晏的要求修改文件。

看著悉的筆記，心底的多愁傷跑出來。

初三那年，直升高中部名單公布，沒有的名字。年紀小，思想不太，三觀也在塑造階段，邊的兩個好友績一般但也線過了，忽然不想去市三中了，執拗又稚，就想直升港定的高中部，其他學校都不要。

最容易的直升都做不到，靠著中考錄取更難了，宣芋愁得茶飯不思。

某天下午窩在學生會辦公室發呆，郁聞晏找來，以為又是準備出損招讓包圓他值日的事，沒有心和他掰扯，互嗆不到兩句，宣芋懨懨地趴桌上。

得知煩的是什麽，郁聞晏拉開凳子坐旁邊，因為桌凳偏矮，長局促地屈放。

盯著看會兒，他隨不羈說t：“現在學不就行了？”

宣芋扁，甕聲甕氣：“我基礎差短時間提升績很難的，自學更難，也不會有人願意教我。”

郁聞晏快速接話，不帶任何一點兒猶豫：“我教。”

宣芋傻傻地眨眼，以為是玩笑話。

簡單有力的兩個字不是空話，郁聞晏每天課後給補課，他親自梳理的資料比市面的課外輔導教材還好用，真的把輔導考上高中部。

後來不僅教會學習課本知識，更教會想要什麽就去努力去爭取，不能坐以待斃，通過自己的努力變得越來越優秀。

他們談得不愉快，不可否認的是，那段歲月裏郁聞晏教會許多，是長路上最好的領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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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芋修改完，又翻看專業書核對一遍，修改郁聞晏指出的問題，用詞更方。

再對比第一版，的表述確實還不夠正式。

翻修一遍，差不多十二點半了，辦公室的人已經走完，沒有郁聞晏的聯系方式，好友添加還停留在上次的被拒絕，只能通過郵箱把文件發送給他。收拾好東西，再把窗戶和燈關好。

一個小時前唐複淙給發來消息，問況如何了。

剛把大門關好，空出手準備回複。

“回去了？”

安靜的空間裏突然一道聲音嚇了宣芋一跳，攥手機上牆，轉頭看到是郁聞晏，松了口氣。

郁聞晏也愣了下，手機，放輕語氣繼續說：“文件過了，審核好就下印，後續……”

宣芋手機震，打斷：“我先給淙哥回個電話，等會兒。”

郁聞晏扯了扯角。

淙哥淙哥，又是淙哥。

上次是徐向杭，這次是唐複淙，總是優先顧及別人。

以前是，現在也是，而他永遠被排在最後。

郁聞晏微微擡下，淡淡的，還有些懶調：“宣芋，離開我這些年邊圍著你打轉的還是這些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