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緒瞥他一眼，默不吭聲，隨意用袖抹去額頭細汗，轉去池塘那邊。那里有一口水井，井壁青黑沁涼，出斑駁的蓮花花紋。

殷緒彎腰要打水。另一個隨從長吉連忙過去，勸阻著搶過他手中木桶，“爺，小的來便好，您歇著！”

殷緒冷漠地站直，抬手去上，出勁瘦的。下他見天日的皮白而健康，線條流暢起伏著，每一寸都蘊含強大的力量。

嘉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的景象，剛要窘地轉過，眼角就看到殷緒接過長吉手中木桶，將滿滿一桶水兜頭淋下。

嘉一急，什麼也顧不得，快步上前來到殷緒面前，抬起了手。

比殷緒矮上許多，眼便是年健碩的膛，不著寸縷，水滴順著線條蜿蜒往下，有一滴甚至沾上凸起的……

嘉有那麼一刻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很快想起正事，拿手中繡帕急急去他的頭發，“你頭上還有傷……”怎麼能見水呢？

完水又忍不住呵斥隨從，“你們怎麼讓駙馬用井水沖？”

夏日清晨的井水是多麼寒涼。殷緒剛練完劍出過汗，正是熱氣騰騰的時候，和井水寒一沖，寒氣怎麼辦？

長吉低頭不做聲，青竹支吾道，“是爺……他一直都用井水沖……”

嘉質問，“你們不知勸著麼？”

殷緒一不站著，看過嘉的臉。眼睛都急紅了，為他擔憂的心思不似作假。

殷緒垂眸，提起上要越過嘉，淡聲道，“不礙事，我慣了。”

嘉正是激時刻，見殷緒如此輕描淡寫，轉頭瞪著他，“你……”才說了一個字，眼眶浮現水霧。

別人不珍視他，他自己就不知保重自己麼？這也不挑，那也慣了，這是了多欺慢？

殷緒看著，一雙杏眸點點怒火，泛著潤，亮得仿佛星子，偏又委屈得不行。

是為他委屈？

殷緒低眉不看，邁步向前，“書上說，常年冷水洗浴，可強健。”他不慣于解釋，嗓音喑啞，不甚自然。

嘉愣住，眨去睫上的一點水汽：他這是在安，告訴他不會寒氣？

嘉嫁，院子里多了許多婢，殷緒終是抖開汗的上穿上，又漠然從猶猶豫豫跟上來的青竹手中，拿回自己的劍，徑直走回屋。

嘉愣愣看了他背影好半晌，吳嬤嬤也怔怔上前，低聲道，“公主，還問駙馬麼？”

嘉這才想起自己來到庭院的目的，連忙邁步回到屋。

采秋在屋，已給殷緒拿了一套與嘉同的直裾，后者獨自轉耳房洗更換。

嘉站在耳房門邊，想到方才見到的，仍有些面紅耳赤，隔著門簾低聲問道，“殷緒，早膳你想吃些什麼？”

這是第一次，有人問他想吃什麼，且那聲音，得不像話。殷緒的手一頓，很快又恢復如常，淡漠道，“隨便。”

過去是沒人在意他。如今來了，怎麼還能隨便呢？嘉聲道，“總歸該有個喜好，你說，我讓他們做。”

總歸該有喜好麼？殷緒眼神茫然地看著虛空一點，半晌才開口，“面條。”

他的阿娘是個子。小時候他不懂，只覺得阿娘總是很忙，還不許他去找。他獨自一人住在租來的破舊房子里，有時阿娘心善的姐妹會來看他，有時阿娘也會來。

生活的辛酸讓很與殷緒說話，沉默的時候，就給殷緒做面條吃。

簡單的清水掛面。喚他一聲“寶兒”，笑意復雜地看他吃完。那是殷緒記憶最深的味道。

喜歡或許也說不上。殷緒分不清是想早早結束嘉的探問，還是不忍拒絕，終究給了這個答案。

嘉從小錦玉食，想不到殷緒在將軍府待了這些年，喜好仍是如此簡單。但只要是殷緒喜歡的，便會接。于是嘉淺笑道，“好，我讓廚房做。”

吳嬤嬤去回了夫人秦氏，殷緒也換好服，從耳房出來。

嘉轉頭看他，視線過他上華貴的金繡紋，落在他的腰間：黛藍貢緞，用銀線繡著燦爛繁花與自在閑云，又鑲上和田玉環——這是親手做的腰帶。

嘉熱著耳，輕聲問，“喜歡……這條腰帶嗎？”

于是殷緒也低頭去看。看得出這是一條頗為華貴雅致的腰帶，可落在殷緒眼中，和一條簡單陋的棉布腰帶，并無什麼不同。他也本不關心。

只是心頭有一閃而過的疑，為什麼要關注一條腰帶，還出如此……含帶的態？

見春打量了一眼嘉的神，忍不住又是疼惜又是想笑，提醒道，“這可是我們公主親手繡的呢！”

原來如此。殷緒面無表從旁走過，道，“喜歡。”

就當是，為他安排膳食的回報。

聽了殷緒的回復，嘉抿笑了起來，跟上他的腳步，來到飯廳。

早膳一樣一樣端上來，除了十幾碟各種湯粥小食，還有好幾種花樣繁多的面條：拌干面、春湯面、羅漢齋面、熏魚面……

氣溫漸漸升高，采秋去給雕花冰鑒里添加冰塊。見春、知夏和顧嬤嬤則如同三員大將一般守在旁邊。

殷緒是第一次見飯桌上如此盛，飯廳里如此有人氣，卻不開口，只沉默地坐在了嘉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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