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的四面墻壁，掛滿了故鄉的建筑和夏諾的背影，只有一張例外。

那張樹皮上畫著的，是一片巨大的骸骨。骸骨被厚厚的青苔覆蓋著，里面游著造型各異的魚群。

沒錯，畫中的殘骸在水中。

那是一片鯨魚的墳墓。

書上說，做“鯨落”。

但書里卻只有描述鯨落的文字，找不到任何實照片。

我想著，在水下的話，應該會長青苔的吧？

如果一直泡在水里，青苔是不是會長得非常厚實？

我也不確定，畢竟我沒有見過大海，只能憑借想象去下筆。

我畫不出珊瑚，也畫不出深海魚群，畫不出所有我沒見過的東西。

只能把吃過的草魚，出了不同的造型，畫到鯨落里。

那些渺小的魚群，襯托出了鯨落的恢宏，就像大樹下的蟻群，將那片失去生命的骸骨，當作了蟻般筑巢為家。

我似乎天生對巨大的事，充滿著好奇。

就像對那巨大的穹頂，對那高聳云的巨塔，以及對這恢宏的鯨落一般，總有著想一探究竟的沖。

鯨魚舍棄自己的生命，就了一個生機的生聚落。

正如先賢碑上的祖輩們，用自己的掙扎與努力，去達人類世代的延續。

我敬仰那些先賢，無論是種下夫妻樹的第一世代，還是病逝于床榻的母親。但我不想把自己和夏諾的命，繼續蜷在這片穹窿之下。

這樣的“延續”，我尋找不到意義。

我為什麼不能像地球出生的孩子一樣，去煩惱怎樣多要些零花錢去充游戲，如何把不及格的試卷藏起來？

為什麼要在這樣的年紀里，終日被生命與死亡的問題所纏繞？

我要回去！回到我未曾抵達過的故鄉！

每每看到這些白樺樹上的圖畫，都堅定了我歸鄉的信念。

日復一日，我心無比堅定。至，此時的我是這麼認為的。

·

時片刻不停地奔走。

恒星也蔽了蹤影，收起了撒向K0375星的明。

新漢進了夜間。

K0375沒有伴星的月球，一旦夜，就是最濃郁的黑暗。

出于節能的考量，即便夜，所有蘑菇屋也沒有亮燈，一條條田埂、一片片林場，也都融了黑的寂寥里，難分彼此。

但即便是如此純黑的世界，依然會有依稀的“點”閃爍其間。

新漢定居點的中心，那座直達穹頂的高塔，自然是常亮不歇的。

除此之外，穹頂下的某邊緣之地，也散發著微亮的芒，那是一連串節能燈，分布式的沿路擺放著。

節能燈圍繞著的地方，正是積谷之地——新漢唯一的谷倉。

說是谷倉，其實并非想象中的倉庫，而是由幾十輛排列的大型裝甲運輸車，組的移式谷倉。

這些裝甲車上，原先配備著數量驚人的重火力。

但如今，火力輸出模塊都被拆卸下來，封存到了安保部隊和警察部隊的基地中，只留下這些空殼，作為承放糧食的倉庫。

人類就是這樣一個種族，在能源危機下，新計委舍棄了大部分耗能裝置，但武系統卻依然消耗大量人力去維護整修，并日常充能調試，防止長久不用造老化。

文明可以自我閹割，但決不能扔掉手中的盾劍。

新漢的盾，自然是天上巨大的穹窿。

新漢的利刃，則是那些日常維護的充能武。

但武可以搬到部隊里，這些裝甲運輸車怎麼辦？

如果全部放棄，整個新漢就喪失了遠程機能力。

所以這些運輸車都被當作了糧倉，運輸車本容積就大，其堅固的裝甲，還能充分保證糧食的安全。

所以這片谷倉，只會分配一人看守，由十三世代的年人班負責。

今晚班的守倉人，做趙新遷，外號趙必勝。

一個絡腮胡大漢，人高馬大，發達，臉上還有一道深深的疤痕，直接割裂了他的左眼。

這道傷疤，卻是銘記他英勇戰績的無冕勛章，是十三年前那次苦難遠征留下的刻痕。

平日里，他的主要職責，是作為能生存課老師，教導十四世代基礎的野外求生知識與槍械使用。當然，教學手段相當的鄙，卻很實用。

今夜到他在谷倉執勤，執勤站是個小型蘑菇屋，就在那些裝甲運輸車的旁邊。

時不時的，他會從狹窄的執勤站中出來，在裝甲運輸車中巡邏一圈，也算是出來口氣。

當然這只是例行的巡邏而已。

畢竟在新漢建后，很出現糧的況。即便是大之年，竊糧者也會被裝甲車的銅墻鐵壁擋住，一旦被發現，還會到極其嚴酷的懲。

而且，隨著中心塔對三系雜種子的培育愈發，也已經很久沒有鬧過荒了，今年看樣子也是個收之年，所以趙必勝也就是例行逛逛，活下。

沒想到，今夜第三次巡邏時，卻聽到了一聲及其輕微的咳嗽聲。

那個聲音很輕很輕，但在萬籟寂靜的新漢，卻又是那麼的明顯。

不像地球的夜晚，田間能聽取蛙聲一片。新漢的蟲鳥，都是嚴格按照生態箱運轉要求，從基因種子庫里培育投放的定額。總量其實很，夜晚的時候并沒有多雜音。

趙必勝是個老練的“獵手”，雖然有些猶疑，但很快確定了“獵”的存在。

他屏住呼吸，左手拿著的電筒并沒有移方向，右手卻扶住了腰間的槍托，就這樣，裝作什麼都沒發現的樣子，繼續勻速行走著，但步子已經慢慢朝著咳嗽的方向偏移。

待行到一輛裝甲車車頭，他猛地一轉，對著兩輛車的間隙，直接舉起了電筒與手槍。

就看見一團黑影，剛從車尾拐視線死角。

“是誰？！”

趙必勝大吼一聲，就要抬步追上去。

卻聞一個糯清麗的聲音響起：“是我，高媛。”

趙必勝聞言一愣，就見一個人從車尾走了出來。

形高挑，穿著淡藍的束腰長。披肩的長發下，是一張白皙的鵝蛋臉，面帶紅暈。

一雙眼尾上翹的桃花眼，此時被照得難以睜開，瞇了狹長的，好似一葉扁舟，溫地開在碧波里。

手電筒的強下，高媛薄薄的料有些，約能看見一片的波瀾，勾出依稀的廓，讓趙必勝咽了口唾沫。

人的雙手遮在臉上，想擋住刺眼的強燈。

趙必勝稍微側開些電筒，對方才放下手臂，出本來面目。

“呼……”

趙必勝長舒一口氣，終于放下心來，果然是高媛。

兼教師崗和醫生崗的高媛，屬于糧食配比最高檔的階層，不可能來糧，“我道是誰呢……不是，高老師，這麼晚的，你來谷倉干嘛呢？”

“你先把手電放下，晃得我都睜不開眼了。”

高媛皺著眉，語氣沒有往日的溫，似乎有些煩躁。

趙必勝聞言垂下電筒，但沒收起巡邏配槍。

他還是有些不解的，需要高媛給出一個答案。

但今夜的高媛，注定無法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

于是不知過了多久，可能只是須臾片刻，亦或黃昏顛倒，依然在這沉悶的夜里，三聲震耳聾的槍響，打破了新漢暗夜的寂靜。

“砰——！！！”

“砰——！！！”

“砰——！！！”

·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在新漢的土地上，也萌生著一簇簇搖曳的火苗。

無論是木頭程安之，妖莫筱筱，還是人氣王夏諾，跳級天才周游，都是十四世代新生的火種，代表著新漢的未來與希。

但有的時候，能夠燎原的火種，除了新生的希，還有某些不可名狀的恐怖，它們被悄悄地埋藏在泥土里，只待一場久違的甘霖，就會破土萌發。

只是在風雨落下前，沒有人會提前知道，那場遲早要來的甘霖，究竟是和風細雨，還是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