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季嫋回到宅子的第一件事便是把所有有關黎東庭的東西都藏起來，鎖起來。

打開了那張黃花梨做的書桌屜。

這書桌是季老爺子特地去海南給訂的，是十六歲的生辰禮，一直擺在這窗前。

屜里有著的東西看似都是些破爛的小件，但大多都跟黎東庭有關。

針灸用過的銀針，給他敷藥用的帕子……

還有那本裝著十年里季嫋所著的黎東庭的日記本。

這本日記有著關于黎東庭所有的喜好和細節。

在筆記里寫下了，心里也記著了。

知道黎東庭最喜歡的是春天，所以也最喜歡春天。

知道黎東庭最喜歡的是綠，所以也最喜歡綠。

知道黎東庭最喜歡的是梨花，就在院子里頭特地栽了幾棵梨樹。

知道黎東庭吃魚卻不喜歡挑魚刺，所以學會了挑魚刺。

還知道黎東庭思考時左手中指會不由自主上下翹，知道黎東庭喜歡喝加了很多冰塊的威士忌，知道黎東庭最喜歡雨天一個人靜靜地待著………

這十年來，季嫋對于黎東庭的喜好比醫書里容還要更稔。

季嫋將屜里的所有東西都裝在了一個箱子里，也把自己十年里關于黎東庭的所有念想都裝進這個箱子里。

跪在地上將所有的東西塞到了床底，那一會兒季嫋覺有什麼東西從自己里離了，淚這會兒才掉了出來。

很疼，真正決定要割舍的那一刻真的很疼，疼地快要不過氣來。

季嫋是最后將筆記本塞進那個箱子里的，往前翻著發現筆記本里藏著的淚水印記很多。

季嫋雖然表面看著對什麼東西都淡淡的，但心里是個很的人。

每年年三十的時候，都會在日記里寫著：明年，我要繼續喜歡黎東庭。

今年年三十在筆記本里落筆：明年，我不要再喜歡黎東庭了。

季嫋只覺得自己好累，等了十年了，最終還是這個結果，好累……

但暗本就是一個人的獨角戲，怪不得任何人的。

季嫋自嘲地想著，本就是他見過的人里再普通不過的那一個。

古板無趣，膽小怯懦。

黎東庭對無，也是理之中的事。

怪不得他的。

季嫋忘了自己哭到了幾點，只記得外頭的雪慢慢停了下來，也才停了下來。

走出去的時候，就聽見廚房里有響。

季嫋被驚著了，小心翼翼地探了過去，就發現季老爺子有些笨拙地在煮著面條。

“外公，了怎麼不筠姨來煮。”

季嫋走過去幫忙，卻避著季老爺子看見的眼睛，這會兒眼睛還有些紅腫，不想讓外公知道自己剛剛哭過。

“哎很久沒下過廚了，想著你挑，晚上在外頭該是吃不飽。”

“筠姨晚上煮了你最喜歡的面條，我知道你最喜歡吃這樣糊糊的面，就想著自己來給你熱點吃的。”

季嫋剛哭完，正是脆弱的時候，不知是季老爺子那一句話了，又或者是每一句，這會兒剛收回去的淚又有些要溢出來了。

家人的溫暖會很快地撕毀狀似堅強的偽裝。

季老爺子對季嫋是很好的，將自己畢生的經驗全都傳授給自己的孫，對待專業上的事十分嚴厲，但也沒缺給季嫋的關，他這外孫十幾歲的時候沒了父親，季蕓在外頭也很忙，雙親給的關，季老爺子都有在細細地補著給。

季嫋抿著，吸了吸鼻子，將淚憋回去，不著痕跡地將眼尾的水漬抹去，從鍋里裝了兩碗面端到了桌子上。

本來前頭都好好的，裝得很功，吃著吃著面眼淚就不停地往下掉。

季老爺子將的頭放在自己的肩上，那樣干凈的老人，對于季嫋沾在自己上的淚水和鼻涕沾在自己上也是毫不嫌棄，蒼老寬厚的大掌有節奏地在后拍著。

他們家嫋嫋是個堅強的孩子，但再堅強的孩子背后也得有依靠。

他就得做無助時的那個依靠。

那個夜晚，季嫋放肆哭了一回，季老爺子沒問任何問題，由著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到了最后也只是說了一句，“今兒哭過了，就忘了吧，明兒日子還要繼續，我們嫋嫋該向前走的。”

季嫋點了點頭。

是啊，為他哭完這一場就忘了吧，還有那樣多的事要做，治病救人那樣長的路也沒走完，不過就占了十年，人生剩余的幾個十年該去想想別的事了。

沒必要因為自己心底幻想的固步自封。

這樣想著，就真這樣做了，以往過年，正月初二的時候季老爺子都會帶著去黎家坐坐送些禮過去，今年沒去，留在仁醫堂里坐診。

過年這段時間患風寒的人并不，來仁醫堂的人也并不在數。

季老爺子也沒強求，見堅持也就讓留在仁醫堂里。

季嫋此時并不敢見那人，十年的記憶說忘掉哪有那麼容易，就只能選擇不見到他，讓他慢慢從自己的記憶里淡去。

畢竟京都那麼大， 從前不是去刻意努力，兩人都是見不到的。

但有時候老天就是喜歡開這樣的玩笑，你越想見的人就越是難見，越不想見的人就越常出現在你的眼前。

那天是正月初五，黎老爺子帶著黎東庭來季家做客，黎老爺子這個棋迷，來找季老爺子下棋，黎東庭當了司機陪著。

那會兒季嫋還在前堂坐診，并不知道這個消息。

季老爺子親自給他們泡的茶，兩個老頭子聊著聊著就聊到各自孫子孫的婚姻大事上去了。

“哎喲，我也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抱到曾孫，我那大孫生的那個小的這會兒都快上小學了，我這兩個孫子的媳婦兒都還沒著落。”黎老爺子擺了擺頭，嘆了口氣，抿了口茶，眼睛雖沒落在黎東庭的上，那話里的矛頭先卻是甩了過來。

黎東庭表淡淡，似乎黎老爺子說的跟他毫無關系一般，氣定神閑地喝了口茶。

季老爺子也嘆了聲，“你還算好，到了四世同堂的樂趣，我那外孫前些年怎麼也不肯去見見我給挑的那些。”

“今年總算被我說通了，肯去見見了。”

黎東庭聽到這兒，表總算是有些松，抬著眼朝著季老爺子看去。

季老爺子又繼續說著，“老黎，你那兒看看有沒有和嫋嫋年紀相仿的，不用什麼太過優秀的，有上進心的就行。”

“喏，這兒不就坐著一個，老季，干脆我倆做親家得了，嫋嫋這孩子我也是滿意得不行。”黎老爺子向黎東庭的方向揚了揚頭，玩笑似的出聲。

季老爺子給了面子，表面上接著黎老爺子的話頭贊同道，“我是沒意見的，兩個孩子要是看對眼了，我第一個舉手同意。”

但他心里對黎老爺子的這個提議是拒絕的。

季老爺子其實是聽了黎東庭那些事的，你要他打心底里說，他是不愿意季嫋嫁給他的，東庭這孩子哪都優秀，就是話，在外邊……那些關系也有些，季嫋要是真嫁過去，他是真怕自己外孫氣的。

他不求季嫋大富大貴，季家的資產也夠給撐腰了，他就求季嫋后半輩子能夠安安穩穩，幸福順遂地過完。

黎東庭也不知將沒將他們的話聽進去，站起來說是很久沒來了，要到轉轉。

季老爺子就喊了筠姨帶著他。

黎老爺子無奈得搖了搖頭，“一聊這些他準要跑的，之前總嚷嚷著不家，那會兒當個玩笑話聽了，沒想到這孩子真就這樣干了。”

“東庭那孩子有分寸的，說不定過不了幾天就給你帶個孫媳婦回去了。”季老爺子還安了黎老爺子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