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沈府位于福祿巷,出了府門往東走,有一條紅磚小路,路兩旁種了花,栽種著垂柳,往前穿過一座假山,繞過兩個轉角,有一株梅樹,再往前就是護城河。
這條路沈雲商和裴行昭走了十幾年,悉到閉著眼睛都能走出去。
可這一次二人立在府門前,遙遙著這條路,眼底卻浮現著些許陌生。
三年了,這條路和記憶中好似不一樣,又好似并無差別。
沈雲商清楚的記得,夢裏...暫且就當那是一場預知的夢吧,夢裏他們最後一次并肩走這條路,就是在今日。
那時,他們因堅持退婚,在府中糾纏了很久,待一切塵埃落定時,初雪便至。
裴行昭問要不要出去看看,點頭說好。
他們便撐著傘一路無言的走到了那株梅樹下。
‘就走到這裏吧’
‘好啊,就到這裏,今日婚已退,自此之後你我各自婚嫁,前塵盡忘’
‘裴行昭,你記住了,自今日後你我再無關系’
‘好啊,就此別過’
自那以後,他們便真的再無任何瓜葛,即便在鄴京無意中上面,最多也不過是遙遙頷首。
沈雲商鼻尖泛酸,掩飾的垂下眸,是以便沒有注意到,一旁的年也紅了眼。
二人無言緩步向前走著,走到第一棵柳樹旁時,裴行昭開口打破了寂靜,用他一貫吊兒郎當的聲音道:“今日分明沒有太,沈伯伯是從哪裏看出的明。”
沈雲商此時也已下心中萬千思緒,正想著如何開口,聽得他這話便順其自然的接了:“你方才不也這麽說?”
“我那是聽沈伯伯這麽說的。”
“你自己沒長眼睛,不會看啊。”
裴行昭腳步一頓,偏頭湊近沈雲商:“那你看看,我長沒長眼睛?”
年俊的臉突然在眼前放大,驚的沈雲商一顆心心怦怦直跳,以至于半天沒有反擊回去。
若是以往倒也不至于如此方寸大,可此時此刻,眼前這人是隔了三年,得上蒼厚,才又失而複得的。
怎能心如止水。
而心緒紊,恍惚怔愣的不止。
裴行昭起初本只是想緩和氣氛逗一逗,可離得近了,他卻怎麽也挪不開眼了。
昨夜從沈家回去,路上風大,他又在屋頂坐了幾個時辰,回寢房時已有些頭暈,綠楊便去給他熬了藥來,可誰知,一碗藥下去再醒來,他的腦海中多出了一段記憶。
亦或者說,是他于詔獄自盡後,回到了昨夜。
而不管是哪一種,都足以他心跳如雷,不知所措。
他向來不信鬼神,可發生在他上的這一切又好像沒有更好的解釋。
他用了半夜的時間勉強接了這個事實,但直到今早醒來發現自己仍舊此地時,他才有了真實,那一刻,他既興又激。
他用力震斷心脈時,有過不甘和恨,如今竟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這怎能不讓他欣喜。
他知道,今日是一切的關鍵節點。
若想避免前世悲劇,今日這婚便必不能退。
可他也想過,他是死在了詔獄,但還好好的活著,他若改變了走向,不知會不會牽連,不過很快他就有了決定。
那三年的時間,讓他明白所謂的三公主看中他非他不嫁,不過只是趙承北收攏他的手段,也清楚趙承北想在他上得到的是什麽。
既然他逆來順全意歸順最後也沒能保護得了裴家,那麽這一次,他想賭一把。
賭他對趙承北有用,不會輕易翻臉,且他現在只是二皇子,東宮還穩穩的下他頭上,就等著抓他的錯,他定不敢冒然出手。
而他便可利用這點另搏一條出路,反正最壞也就和前世一樣,再死一次。
所以,今日的婚就絕不能退。
一旦賜婚聖旨一到,那就再無回旋的餘地。
只是這條路萬分艱辛,稍有不慎便是萬丈深淵,他不能牽連沈商商,這婚,早晚還是得退。
但眼下他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個念頭就有所搖了。
這是他念了三年,承蒙上天重,才失而複得的人,他舍不得再將推開。
過往種種一一閃現,讓年的心裏漸漸的種下了霾和執念。
他們是青梅竹馬,未婚夫妻,兩相悅,本就該在一起,憑什麽要分開?難道他就真的沒有辦法將留在邊麽!
“眼睛倒是長了,只是你這雙桃花眼,不知勾了多姑娘芳心,還不如不長得好。”沈雲商的聲音拉回了他的神智,可等他回過神,人已經從他旁走過,只留下一陣芳香。
裴行昭眼底鷙散去,他勾一笑,轉追了上去:“那勾著你了麽?”
沈雲商不理他,步伐越來越快,年便步步:“沈商商你說話啊,是不是害了?是不是也被本公子的所迷?”
“你要點臉!”
沈雲商忍無可忍,擡手就揪住他的臉:“你這臉厚到都可以去糊城牆了。”
“本公子的臉糊城牆,那姑蘇的姑娘可不就有福了,日日夜夜都能看到本公子...嘶,沈小商你輕點,疼啊!”
沈雲商重重一擰後才放了手,惹得裴行昭齜牙咧的喚:“沈商商你謀殺親夫啊,你信不信我這就進去跟伯母告狀?”
“你去啊。”
沈雲商好整以暇的看著他:“你現在進去,看是能告狀,還是會挨一頓打。”
他們這次鬧的太大,方才不過是暫時放過了他們,今日這頓罰是跑不了的,裴行昭若敢這時候進去告狀,那就是就是撞在了槍口上,下場可想而知。
裴行昭自然也知道這個理,當然他也沒真想進去告狀,但還是不服氣的瞪著沈雲商:“你讓我揪回來!”
“想得。”沈雲商轉頭就走,高傲的不可一世。
“嘿我不就信了,你給我站住!”
“誰站住誰是狗!”
“沈雲雲你有本事別跑啊。”
“你有本事來追啊。”
府門口,兩個門房人手一把瓜子,靠在柱上看的津津有味,笑容有些變態。
玉薇綠楊取完傘跟上來,也看見了這一幕。
二人角一,不約而同的翻了個白眼兒。
簡直沒眼看!
綠楊搖頭重重一嘆:“看來這司,夫人還是得判一輩子。”
說罷,他便悠悠然跟了上去,然袖中卻不慎落下了一個小紙包。
玉薇瞥見,順手撿起:“你東西掉了。”
綠楊回頭一看臉大變,急急手過來,玉薇見他這般反應,作迅速的收回手:“這是什麽?你又要使什麽壞?”
“沒,沒什麽。”綠楊著急道:“快給我。”
玉薇自然不會給他,正要湊近鼻尖分辨時,綠楊一急,口而出:“是迷藥,別聞!”
玉薇作一滯:“迷藥?你帶迷藥作甚?”
綠楊正要解釋,餘卻瞥見一銀,他瞇起眼,若他沒有看錯的話,那應該是....
“銀針?你帶銀針作甚?”
玉薇眼神一閃,忙放下手,冷著臉:“與你何幹。”
空氣安靜了一瞬,二人緩緩擡頭對視,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一種懷疑,于是...
“你這迷藥該不會是給我準備的吧?”
“你這銀針該不會是給我準備的吧?”
“不是!”
“不是!”
玉薇咬牙:“你看我信嗎?”
綠楊哽著脖子反駁:“你你你你不也...啊,救命啊公子,玉薇姐姐打人啦。”
兩個門房手中的瓜子也不香了,看著綠楊的背影咬牙切齒。
玉薇姑娘要被牛糞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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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樹旁有一塊大石頭,天寒地凍的,石頭兩邊卻各靠著一人,氣籲籲。
“沈商商,你怎麽...這麽能跑。”
“是你練武...懶了吧,連我一個弱的姑娘都...都追不上。”
裴行昭哼了聲,那是他追不上嗎?那是他樂在其中!
此時,後頭的喚聲傳來,沈雲商挑眉:“不去救你的人?”
裴行昭擡起頭,揚聲道:“玉薇姐姐,拉到別打,別打擾我跟你家小姐約會。”
“公子你這就有點過...玉薇姐姐,您輕點,我要還手了啊...哎哎哎,還真去別打啊,好吧公子那我們去別約會,不打擾你...欸打不著吧嘿...”
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很快就聽不見了。
沈雲商小聲嘟囔了句:“誰跟你約會了。”
裴行昭側眸,朝靠過來:“你說什麽?”
“我說你的人真沒用。”沈雲商:“手那麽好卻連一個弱子都打不過。”
這話就是在指桑罵槐,但裴行昭只當聽不出來,他沉默了片刻後,突然俯靠近沈雲商,一手撐在側石頭上,將半困在懷中。
沈雲商下意識往後靠去:“你做什麽?”
裴行昭勾一笑,彎起的桃花眼迷人卻帶著幾危險:“商商,玉薇真的是弱子嗎?”
沈雲商正被他這抹笑迷了眼,卻不防聽到這話,即便那三年學會喜怒不形于,但此時還是忍不住形一僵,眼底閃過一驚詫。
不過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在裴行昭勾人的眼神中,平靜道;“當然。”
他看出來了什麽,夢裏他沒懷疑過的。
裴行昭又盯著沈雲商看了半晌後,慢慢直起子,漫不經心道:“是嗎,那綠楊還真是沒用,今日回去得好好練練他。”
沈雲商微微松了口氣。
然就在這時,裴行昭突然轉盯著:“對了,你前日可是態度非常堅決的要退婚,今日怎麽改變主意了?”
沈雲商剛松了的一口氣又提了上來,但這一次仗著裴行昭猜不到真實答案,要比方才平靜的多,在裴行昭灼灼目中,反問道:“你又是為何突然改變主意?”
未來發生的事暫時還不想告訴他,若他知道會死在三年後,必然不會理智,半夜去捅了趙承北崔九珩都有可能。
裴行昭沒有試探出來什麽,惋惜的嘖了聲,道:“我先問的你。”
未來之事他不想告訴,一則不願知道三年後他會死,數著日子的擔驚怕,二則,這一次并不一定會重蹈覆轍。
就算他最終還是無法改變悲劇,起碼能無憂無慮過這段時日。
之後二人便陷很長時間的沉默,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
最終,裴行昭先投降認輸:“好吧,我先說。”
“我今日過來時自己跟自己打了個賭,賭今日我們會不會默契的穿一樣的裳,若是穿了,我就不退婚。”
沈雲商:“......”
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裳,其實夢裏的今日穿的并非是這件裳,今日玉薇將那件裳給時,覺得它不利于今日,所以拒絕了,選了這套冰藍。
難不,夢裏裴行昭也打過這樣的賭,但最終他們沒有穿同的裳,所以他就退婚了...
跟這兒騙三歲小孩呢!
“裴昭昭,給你一次重新回答的機會。”沈雲商咬牙道。
裴行昭卻眉眼微垂,安靜了好半晌才擡起頭看著沈雲商,聲音低沉沙啞:“或許,就是不甘心吧。”
沈雲商微微一怔。
“就因為他們是天潢貴胄,我們就得退讓嗎?”裴行昭邊說,眼底邊泛了紅:“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前日本就沒相信你所看到的。”
沈雲商眼神微閃:“誰說的,公主都到你上去了,我能不信?”
裴行昭頓了頓,湊近,似笑非笑:“真信了?”
對峙半晌,沈雲商敗下陣來:“沒信。”
“你過來跟我大鬧,不過是給我們退婚遞的一個臺階,因為他們拿沈家和我威脅于你,而你也知道他們必然拿你和裴家威脅過我,皇權之下,我們都不得不低頭。”
沈雲商沒吭聲,便是默認了。
“但我真的不甘心,與其說是跟自己打賭,還不如說是賭氣般的給自己,給我們的最後一點機會,就和死駱駝的最後一稻草是一樣的道理。”
“所以,當看到你一藍出現時,我心跳如雷,想著這會不會老天告訴我,不要放棄,所以,我便臨時改了主意。”
“商商,我想再搏一搏。”
沈雲商見裴行昭眼底有了水,眼眶也是一紅,聲音微哽道:“其實我今日本來穿的不是這件,但走出門時,有一只鳥兒飛過在裳上留了一坨鳥屎,我便又回去換了,至于為何改變主意...”
“是因為我看到你時,發現我們竟然穿了同的裳,于是我便想到了那坨鳥屎,想著這會不會是老天派它來告訴我,我們的緣分還沒有盡,且跟你說的一樣,我也不甘心,所以我便打算搏一搏,沒想到你竟然也改變了主意。”
“看來,這真的是冥冥之中已有注定,注定我們不會分開。”
一番話畢,二人了心,神間皆有容。
“嗯,既然上天都不想要我們分開,那我們就搏一搏。”裴行昭說罷,手輕輕將沈雲商摟進懷裏,沈雲商乖巧的依偎過去。
然在對方視線不可及的地方,二人臉上的深容頃刻間消散。
裴昭昭說的一個字也不信!
沈商商說的他一個字也不信!
裴騙子!
沈騙子!
但那又如何,自己也給不了實話,那就一起騙,先把這事糊弄過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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