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喜歡嗎？

“我們姨娘是良善主子，你痛快些承認就罷了，這細皮的，可挨不了多下。”

淑瀾苑的金嬤嬤提醒。

“啪！”戒尺再落下。

馥梨平舉的雙手了，目落到第五盞燈上，掌心充那種火辣辣的痛已無法忽視，“金嬤嬤，筆墨紙是上月二十五，未時，我在宴客花園東面的樹下撿到的，一同被丟棄的還有一個小書箱和硯臺。”

定定看著重複道：“墨條撿到時已剩一角，狼毫折斷，連書箱都是破的，我沒有。”

對于一心只想懲罰的人而言，真相并不重要。

金嬤嬤揮著戒尺打下。

鎮國公府奴仆有奴仆的規矩，主子有主子的共識，打罵奴仆的刻薄名聲傳揚出去并不好聽，而實際亦有發生。做錯了事減扣工錢，減休假，再大的錯還有驅逐出府，頂天了還能報置。

實在是眼前的小丫鬟，不知哪裏得罪了崔姨娘。

暖閣炭火旺，馥梨一進來伺候，就熱得出了汗，在婢引導下了最外層的棉襖。棉襖裏搜出來零碎的筆墨紙，墨條一角有商號標記，是陸氏族學購置的，府裏郎君們才會用的東西。

于是就有了眼前這麽一出。

“我再問一遍，袍裏夾的墨條是不是的？你認了，同崔姨娘認個錯，這事就過了。”

“金嬤嬤，這些是我撿的。”

小姑娘依舊重複，從最開始的驚慌委屈，變了一種難以搖的平靜，清瑩明亮的杏眸裏淚花散去，連憤怒都沒有，只有濃重的困，仿佛看了這出鬧劇，知道即便搜不出筆墨，也會“搜”出來別的。

那份困，在于不知鬧劇從何而起。

金嬤嬤也不知。

只知崔姨娘今晨起來，聽聞管事位置換了人，心中就不痛快，連大老爺白日來淑瀾苑陪午膳，都沒能讓崔姨娘保養得如初的臉由轉晴。

小姑娘的手細白皙，眼下只略略泛紅，明日起來定然一片青紫。金嬤嬤的戒尺落了十下，掀開屋門後擋風的暖氈，進溫暖如春的屋。

崔姨娘單手托腮，手指點在小方幾上零狗碎的墨條斷筆上。比苗斐年輕了快十歲，舉手投足間，依然有閨閣時的婀娜巧態：“打完了？認了沒？”

“沒認，老奴瞧著再打就過了，清夏堂那位不好糊弄。”金嬤嬤適時提醒。

提到苗斐，崔杏杏就來氣，使勁渾解數討大老爺歡心，想把人夜夜留住，苗斐不管。

的淑瀾苑出了點什麽子，哪個婢碎說了議論主子，就連琇哥兒天冷了想讓武師父延遲半時辰開課，苗斐都要管。

不像正妻管姨娘，像老娘管姑娘，規矩忒多！

崔杏杏臉郁郁，金嬤嬤再追問：“外頭那丫鬟是放走還是……”實在好奇，跟淑瀾苑八竿子打不著的丫鬟，“做了什麽錯事，惹得姨娘不高興？”

崔杏杏凝眸睇去，看這個府幾年就跟了自己幾年的金嬤嬤，判斷是否真的值得信賴。

當年老管事急病走得毫無預兆，要找人接任時，有好幾個人選，旁人都想方設法在大太太面前表現，唯有韓長棟另辟蹊徑，走了的路子。

那會兒陸敬和苗斐關系鬧得最僵，而最是得寵風。往後韓長棟每做滿一年，崔杏杏都能以的方式，收到一張萬興錢莊的銀票。

本來再有小半月，的小金庫就能再進賬。

全一個小丫鬟打了。

“放回去，別說話，否則吃不了兜著走。”崔杏杏紅開合，到底是沒有揭這關系。

韓長棟在時，此事不風，沒道理人都走了，還自己揭出來。就連大老爺陸敬，都不敢讓苗斐知道，他青睞韓長棟有一半是吹的枕頭風。

崔杏杏看著金嬤嬤掀開了暖氈，伶仃的影緩緩站起，似凍得有些僵了。

“金嬤嬤，那些筆墨，能給回我嗎？”那句試探的詢問，淑瀾苑無人在意，被掀落的氈隔在了外頭。

弦月細細，寒風襲人。

陸執方垂眼看冷風拂窗，將書頁簌簌翻，須臾，側頭去瞟了一眼滴。淑瀾苑是他父親納的妾的院子，他連路過院門前都鮮，遑論踏足進去。

似乎很漫長，又似乎只是兩刻鐘。

堂屋的門突然被推開，陸嘉月帶著藍雪在夜中踏進來。就是祖母來探，守門小僮都要通報一聲，唯有嘉月是例外，可隨時出靜思閣和小重樓書房，自多年以前，陸執方便這樣允許了。

陸嘉月對上了兄長的眼。

兄長目關切：“人帶出來了？”

摘下銀雪鬥篷的帽子，慢慢搖頭。

藍雪有條不紊地解釋：“姑娘帶著奴婢趕到淑瀾苑時，馥梨已經離去。姑娘不太放心，讓奴婢去後罩房一趟。奴婢尋了個由頭問人數，陳大娘說丫鬟人是齊的，都回來了準備歇息，再多的奴婢沒有打聽。”

是不知道該打聽到哪一步才合適。

傍晚，大姑娘正在翻看書局新出的話本子，就有高管事的人來送信，說世子爺讓大姑娘想辦法去淑瀾苑一趟，把馥梨的丫鬟帶出來。

藍雪何曾見過靜思閣這位爺與丫鬟牽扯不清，代大姑娘行事，只得謹言慎行。

陸嘉月青蔥十指翻飛，對藍雪比劃手勢。

藍雪意會：“世子爺，姑娘有話想單獨說。”說罷退了出去，屋伺墨的木樨也跟出去。

陸執方猜到了嘉月想問什麽。

他遞去紙筆，嘉月筆尖落墨——阿兄為何要……一句未寫完，聽見兄長溫聲問：“恩孝寺時，阿妹見過？”陸嘉月執筆的手一頓，點點頭，又被新問題絆住：“印象如何？”

未寫完的一問空懸，另起一——有些佩服。

“為何佩服……因為願意告發韓長棟？”

陸執方在親妹的眸中得到肯定回答，“你院中婢，只藍雪得用。要論細心聰慧，不比藍雪差，讓母親把調到你院裏……可好？”

陸嘉月明眸睜大，閃過一意外，旋即一筆劃掉最初的問題，遲疑著落筆——阿兄喜歡？

不止見過馥梨，還見過阿兄在銀杏樹下同講話的姿態，眉目溫和安靜，側耳低頭，是傾聽者的姿態，而非高高在上，發號施令的主子。

喜歡嗎？

阿兄喜歡這個馥梨的丫鬟嗎？

陸嘉月清澈的大眼睛無聲凝。

陸執方靜默了片刻，“阿妹先答。”

明明是先問的呀，陸嘉月秀眉一蹙，細細回憶見過的馥梨，點了點頭，藍雪在心裏誰也無法替代，但是院裏來個馥梨這樣的姑娘，是樂意的。

“那明日，阿妹同母親提，如此這般說……”

陸執方給出了一個最符合嘉月格的理由。

在母親已有察覺的形下，將調去別一事，不該倉促。是今日淑瀾苑的例子提醒他，只要一日還在前院，就可能被隨意使喚，乃至于輕慢對待。

陸嘉月聽完了他教的說辭。

筆桿子篤篤敲在案頭——阿兄回答，喜歡嗎？

陸執方薄薄的眼皮半闔，挽袖提筆，在的那張紙上徐徐落墨，最先落筆的是一個點。

他平心靜氣寫了兩個字，字跡端秀周正。

陸嘉月去看，那二字并非“喜歡”。愣怔地看阿兄，阿兄眼中有難掩的和，不是對的。

“剛同你說的理由，可記住了？”

陸嘉月一嘆，點了點頭。

這夜，有人輾轉思慮，有人酣然安眠。

馥梨睡醒了，最先想到的是被崔姨娘扣下的筆墨，爾後才是腫起來的手掌心。

陳大娘覺得倒黴，“風寒才好些，就挨了罰，別是時運低惹了什麽髒東西，問大廚房要點柚子葉吧。”又想了想，“你這手洗不了服，這樣，今日先去打理暢和堂，我替你同高管事說說。”

馥梨沒有拒絕，請四喜幫梳了頭發就去了。

暢和堂的差事簡單，撿撿枯枝落葉，掃掃門庭石階。沒問廚房要柚子葉，要了一把燒火鉗，右手掌裹上紗布，避免掌心頻繁，就能把該收拾的收拾個七七八八。

就是總彎腰去鉗地上雜，有些費勁。

馥梨垂著腦袋，這裏撿撿，那裏鉗鉗，忽地視線一，鉗差點兒上一雙新淨的長筒烏靴，靴尖沾了些許浮塵，一點灰白在黑革面上很顯眼。

及時收住了手，邊綻出梨渦：“世子爺。”

這問好是真心實意的，陸執方願意幫調到大姑娘院子裏，很激。

陸執方的表亦有幾分意外。

馥梨目越過他，看向他出來的方向，素來所有屋舍都落鎖的暢和堂，東屋門扉半掩，出半堵書架來，“啊，早知世子來這裏，我就先清掃門庭石階。”

這話旁人來說，顯得諂。

到裏，了小姑娘自然平淡的嘀嘀咕咕。

陸執方端詳臉，沒瞧出大異樣，馥梨今日換了一藕的闊袖絮棉對襟襖，不太合，袖子偏長但總算有幾分符合年紀的鮮亮。

他瞟見拿著燒火鉗的手，在袖子邊緣出一線白紗布的尾，“怎又纏了紗布？”

“生凍瘡，塗了藥不能水。”

馥梨回答得很隨意，仍舊注視著東屋門，目熠熠閃閃，仿佛見到了什麽珍寶。

陸執方眸中閃過暗笑，嘉月今日往清夏堂請安，就會提起調，淑瀾苑究竟發生何事，人既然無事，早晚能問明白。先著眼下關心的這樁。

他隨目回頭，“是時用的書房，留存一部分舊藏書。”價值高的書冊都搬去小重樓了。

“那怎麽不鎖上？”

“遲點照壁來鎖。”

昨夜他在母親那裏，指點弟的練字果，想到有一副適合他這個年紀的字帖，鎖在暢和堂舊書房。

高揚知道他要來，提前讓照壁拆了鎖。

他話落，的眼神就了，想進去看。

不止想進去看，還想他快些走，不願浪費一時一刻探索舊書房的。馥梨靈眸顧盼，攥著燒火鉗的手不自覺揮了揮，“婢子待會兒要灑水清掃，若弄髒世子袍可不好。這銀地金錦瀾袍一看就很貴。”

呵，還敢攆他了。

陸執方面上不：“說得是，那我東屋避避。”

馥梨呆滯一瞬，如意算盤落空。陸執方欣賞夠了那表，“舊書房也久無人收拾了，你先來整理。”

沒等回答，他率先邁步往舊書房去。

不過兩息，後響起了歡快跟上的小碎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