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君晟從床尾的小竹筐裏抓起一把金葉子隨意拋撒在龍呈祥的喜被上，金燦燦的如同富貴夢一樣不真實，卻是貨真價實的金子。

季綰拿起一枚，認真道：“要牢牢抓住富貴才是。”

“夫人說的是。”

季綰有些不習慣這樣的稱呼，可一想到自己已同他拜堂親，無論真假，都是外人眼裏的夫妻，也就沒什麽好糾結的了。

不過為了日後不陷尷尬，先發制人，提著曳地的婚服起，正對君晟，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私下裏，我還要稱呼大人一聲師父。”

房裏拜師，再旖旎的氛圍都會被破壞，君晟靠在床柱上，瞥了一眼被季綰丟在床上的結發錦囊，“別把我老了。”

“那......”季綰仔細想了想，“尊上？”

“喚我表字吧。”

徒弟喚師父表字并不合適，可季綰想不到更合適的稱謂，索依了他的意思，輕喚道：“君安鈺。”

君晟漫不經心地笑了，“連名帶姓的，好聽？”

“安鈺。”

勉強接這一稱謂，君晟反問道：“那我該喚你什麽？”

“大人喚我名字就行，或者隨我爹娘，喚我......綰兒。”

眼前的子纖巧停勻，我見猶憐，君晟凝著，并不打算與之談攏，另有主意，道：“你既私下裏喚我一聲師父，那我為你換個小字。”

他在燭中擡頭，看著面不解的子，勾外翹的桃花眼仿若蒙上一層薄薄霧氣，在燭火的映照下璀璨瀲滟，瞳孔微擴，似荻花盛開，“小字念念。”

將近十五年，再次喚起這個名，恍如隔世。

當年病重的師母托付，帶小丫頭遠離皇帝，尋到合適的人家，自此，盛家的兩歲小念念變了季綰，他也在完師母的托付後，沒再打擾過的生活，暗暗陪長到九歲，知過得很好，便徹底放開手。

怎料六年後，他在京中偶遇季硯墨，暗中跟隨，得知他們一家搬來城東，九歲的小姑娘初長，亭亭玉立、玉花，學得一醫，許配了人家。

他沒打算打擾，暗中觀察一年有餘，也就在這一年，他發覺自己不能再把當做那個牙牙學語的小孩子了。

他對，産生了奇怪的念頭。

“念念？”季綰有些恍惚，恍惚的深是蒼白的記憶。該覺得別扭，可冥冥之中，又覺得這個小字很是親切。

喜房安靜下來，落針可聞，君晟沒有解釋為何給取名“念念”，只說這是他們私下的稱呼。

月皎潔，繡衾紅，兩人影凝畫屏，良久，剩季綰一人。

季綰這才有心思欣賞喜房的構架。

新房分兩層，沒有雕梁畫棟的奢華，也沒有別匠心的雅致，一應原木，樸實無華。

**

沈家院子裏擺滿酒席，男賓客在前院，賓客聚在後院，一衆人等待著新郎前來敬酒。

賓客賀禮不計其數，一向自詡沈家門面的沈二郎從未見過如此排場，有些力不從心，甚至在禮單上寫不清那些奇珍異寶的種類，幸得賀清彥主幫忙。

“......有勞卿大人。”

“是我應該做的，沈二哥不必客氣。”賀清彥端坐門口禮桌旁，從容下筆，彬彬謙和。

被稱一聲二哥，沈二郎寵若驚，按捺著欣喜應了一聲。

蔡恬霜從喜房溜出來尋找兄長陌寒，人沒尋到，順手從禮桌上剝了顆飴糖含進裏。

沈二郎當是季綰的陪嫁丫鬟，肅穆呵斥道：“沒規矩！”

這麽多達顯貴看著呢，哪能讓丫鬟上桌？

被冷不丁呵斥，蔡恬霜眨眨眼睛，瞬間覺得裏的糖不甜了。

是君晟送給季綰的護衛，與陪嫁丫鬟不同，無需在意沈家人的臉，可礙于沈二郎的份，又沒法子出言懟回去。

賀清彥看向沈二郎，“恬霜姑娘的祖父曾是東宮幕僚，兄長是安鈺的護衛長，恬霜姑娘在沈家理應是客。”

既是客，哪有不上桌的道理？

今日到場的非富即貴，連一個小丫頭都大有來頭，沈二郎汗涔涔只覺狼狽。

看著鼓起腮的小娘，他勉強彎下腰，賠起不是，“沈某失禮，見諒。”

蔡恬霜擺擺手，不想給季綰惹麻煩，挪步到賀清彥的側，眼彎如月牙，笑靨甜甜的，“多謝賀卿為我解圍。”

“客氣。”

“我幫卿大人研磨吧。”

“不必......”

沒等蔡恬霜投桃報李，院子裏忽然熱鬧起來，寒暄聲四起，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是君晟前來敬酒了。

衆人一哄而上。

陌寒爭搶著替君晟擋酒，喝得暈頭轉向。

蔡恬霜回到喜房，噠噠噠跑上二樓，“娘子可要沐浴？”

聽見蔡恬霜的聲音，季綰從湢浴出來，已下繁縟的婚服，換上一嫣紅抹寢。

紅雪，看呆了蔡恬霜。

季綰失笑著捂住的眼睛，“別太捧場，不至于的。”

蔡恬霜拿開的手，上下打量，“娘子穿紅更。”

季綰的不張揚，像一朵躲在角落悄然綻放的梅，溫又堅韌。

“恬霜，以後別喚我娘子了。”

“那喚夫人？”

“喚我名字。”

季綰拉住的手晃了晃，真心把當朋友。

蔡恬霜扭扭地竊笑，甜滋滋喚了聲“綰兒”。

新房上下樓各有兩間堂屋、兩間臥房、一間湢浴，蔡恬霜被季綰安排在一樓的西臥，而陌寒，則會住在後院由柴房改造的小室裏。

也是沈家宅子小，房屋缺，連潘胭母都是湊合住在前院的倒座房裏，更遑論新搬來的陌寒。

可縱使這般，沈家兩口子仍是堅決不分家。

屋外賓客三三兩兩結伴離席，熙攘散去，恢複了原本的寧靜。

三個兒媳負責收碗筷、抹桌子，大郎和陌寒負責搬運桌椅，二郎清點著禮單，老兩口在旁笑得合不攏，賺足了面子。

至于達顯貴送上的賀禮該如何安置，沈家人默不作聲，等著君晟表態。

院子裏堆滿紅木箱子，為防梁上君子，大郎和二郎打算流守夜。

君晟回到新房時，一樓的西臥燃著小燈，他沒在意，步上二樓，在喜房前佇足了會兒，轉走去對面的臥房。

二樓西臥應他的要求，改為書房，事先放置了屏風和小榻，也算是間小居室。

隔著一道房門，季綰附耳聽了許久，確定君晟去了書房，才舒出一口氣，又生出點點愧疚。

似乎委屈了他。

可困意來襲，快支撐不住，了眼皮，走到喜床邊栽倒下去，翻的工夫，就沉沉睡了過去。

隨遇而安慣了，再陌生的環境，只要心安，即是夢鄉。

不過，枕邊放著個泛舊的撥浪鼓，陪了十四、五年。

沒有撥浪鼓，會徹夜難眠。

月沒參橫，浮嵐暖翠攏上夜，一切歸于沉靜。

喜燭吐淚，幾近燃盡，一道暗影漸漸籠罩床上睡的子，拿起枕邊的撥浪鼓。

當年隨手買下的撥浪鼓，一文錢還附贈了一個小陀螺，用來哄不停哭泣的小娃娃，如今倒是被長大的小娃娃當了稀罕，附在嫁妝裏。

君晟眄視面朝裏的子。

一頭烏發披散枕上，細順散發幽香。

視線向下，玲瓏姿介于與小婦人之間，浮凸有致，被錦衾遮住了大半春。

君晟靜靜凝睇，將迎書放在了枕邊，用撥浪鼓住。

走出臥房後，他靠在堂屋窗前，看向高掛堂屋由天子親筆題寫的對聯，眸晦不明。

他是天子的刀，亦是季綰的盾，可刀、盾無法適配。

空曠的堂屋，月波清冽，風姿卓然的男子融月，睫羽投下兩排暗影。

五更時分，隨著更夫最後一下梆子聲，季綰悠悠轉醒，一時分不清這是閨房還是新房。

待意識回籠，緩緩起，正要收起撥浪鼓，忽見撥浪鼓下多出一份迎書。

這是三書裏最後一份文書。

拿起仔細翻看了下，將撥浪鼓和迎書一并收拔步床的炕櫃中，隨後起梳洗，準備去行媳婦茶。

沈家雖是小戶，但有廩生出的沈二郎在，規矩是一樣也不能落下的。

新房沒設妝臺，淨過面，季綰坐在圓桌前，對著妝奩所配的鏡支兒上妝。

妝奩是何琇佩找工匠定制的，梨花木制，花了大價錢。

當鏡中出現一道影時，季綰彎彎角，起行禮，“大......師......”

是大人還是師父，都不是君晟想要的稱呼，他淡淡開口，帶著清晨的喑啞，“你想好。”

季綰覷一眼改了口：“安鈺。”

君晟這才滿意，勾過一把凳子坐在旁，想要沏茶卻發現沒有煮水的紅泥小爐，“回頭可挑選個侍回來。”

他們一個政務忙，一個開醫館，早出晚歸，飲食寢興需有人專門料理。

季綰正有此意，有人負責打理君晟的起居，能減他們之間的尷尬。

“我讓恬霜去辦吧。”

“隨你。”君晟從妝奩裏挑了幾樣順眼的發飾，拉過季綰坐在側，細細打量後，點綴在的雲髻上。

鏡中映出兩人的影，男子的手皙白修長，過子細的發，有種舉案齊眉的假象。

季綰上還穿著昨夜的抹寢，如霞外衫薄薄一層，半出肩頸的廓，是其餘男子無法窺見的景。

被清冽呼氣拂過的耳尖紅的滴，洩了的怯。

離得太近了，不適應。

名義上的夫妻，也要如此親昵嗎？

“我、我去換裳。”

說著，站起，快步走到櫸木方角櫃前，取出一套欹紅衫子百褶，繞進雲屏後更。

彩繪雲屏映鏡支兒，依稀可見一道曼妙影。

伴著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

君晟落下視線，沒有如往常一般立即移開。

蔡恬霜從旋梯口出黑茸茸的腦袋時，他仍凝著鏡面。

“大人，沈家的長輩都到了。”

“嗯。”

不比大戶人家在媳婦拜堂時規矩繁多，晚輩和長輩做了簡單的賞賀和答賀後，就算禮了。

喬氏沒讀過書，無法像大戶主母那樣一本正經給新婦立規矩，在叮囑過小夫妻安心過日子後，就使勁兒拍拍大，“了，都是一家人，不講究那些有的沒的。”

沈二郎扶額，恐被自家四弟看了笑話。帶母親一遍遍溫習的家規是一條也沒派上用場，白白苦思總結了大半個月。

君晟面容淡淡的，始終與沈家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沈家可以有家規，但他的人是萬不能在家規中委屈的。

有沈家長輩在，早膳是由四個兒媳共同掌勺的。

曹蓉一如既往打著下手，卻非洗菜、切墩、調拌醬，而是搖著扇與季綰閑聊，怡然自得的像個東家。

楊荷雯將一早泡發的梅幹菜瀝幹水，甩在盆子裏，“我要做幹菜燜，你幫我把五花切片。”

語氣明顯是帶著火氣的。

平日就算了，今日四弟和長輩們都在，曹蓉依舊不攬活，擺明了是在拿班擺架勢。

作為長嫂，需要忍？

曹蓉似沒有聽見，繼續與季綰說著家常話，親疏遠近可見一斑，還是潘胭充當了老好人兒，一邊看火，一邊把切的活兒攬下了。

季綰自顧自面，搟薄片，淋油撒鹽，多次折疊搟薄，放加油燒熱的鐵鍋中。

曹蓉為季綰扇著扇，“好香呀，我都快流口水了。”

季綰淡笑，“既喜歡，我可以教二嫂烙餅。”

“那倒不必，我手笨，還要勞煩綰兒了，能者多勞嘛。”

季綰始終溫和客氣，“人多餅，那二嫂可能吃不到了。”

聞言，曹蓉搖扇的作慢了下來。

家裏終于有人不慣著了，還是熱臉冷屁，楊荷雯住要上揚的角，有點兒解氣。

沒理會僵在原地的曹蓉，季綰將烙餅裝盤，繼續搟第二張，“我和安鈺打算挑選侍回來料理飲食寢興，三位嫂嫂可有意願？”

作為新婦，總要客氣一下，以免三位嫂子心裏不平衡。得的聘禮多，替們各聘一個婢綽綽有餘。

楊荷雯立馬拒絕：“不行，咱們又不是大戶人家，家裏房屋，沒地兒安置婢子，萬一瓜田李下生出是非可不得了！”

曹蓉慪著氣，反駁了季綰的提議：“這可不，男子多花心，平日看不著、不著，不會生出納妾的心思，一旦看著、著，哼，家裏可要飛狗跳了。”

聽懂了兩個嫂嫂的意思，季綰不聲地看向默默切菜的三嫂。

潘胭沒答話，以沉默婉拒了。

季綰了然，理解潘胭的境，無非是要看大嫂和二嫂的臉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