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炸 應該是在燒烤。

所以羊呢？？？

陳睦一路上倒是有看到漫山遍野的羊群，但是大多都是放出來吃草撒歡的，不像之前藏族小哥家那樣是裝了大門的牧家樂。

那麽人家好好地放著羊，一個旅客貿然上前問有沒有小羊羔可抱，似乎就略顯冒犯。

但也是真沒想到，車都開到橡皮山了，卻愣是一只小羊也沒看見。

經幡倒是有，很高、很大、很漂亮——難道小羊在經幡另一邊嗎？

陳睦已經開始急了，在這個山頭上來來回回跑了一圈，確定了是真沒有。

倒是找到機會上了個廁所。

剛好廁所附近有個賣蟲草、藥酒的攤點，不死心地上前詢問：“你好，請問這邊有那個小羊拍照嗎？”

回答在意料之中：“你進去看看嗎，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了。”

陳睦仰頭看著天空嘆了口氣。

*

在自負和自閉之間左右橫跳，片刻之前的歡樂已經一掃而空。

陳睦頹然坐回車裏，麻木地看著面前的方向盤。

毫不誇張地說，想大哭一場。

印象中以前沒遇到過這麽難的境，總是能夠冷靜判斷什麽時候能再快一點，是否還能再遲幾秒松油門；總能把其他賽車遠遠甩在後面，然後下車後故作謙遜地跟對手握手，心裏暗嘲對方真是個廢。

但現在已經連只羊都找不到了。

是全西北的羊都在躲著走嗎？是想抱小羊又不是要吃小羊，難道是什麽很壞的人嗎？

為什麽不能在最擅長的賽道上繼續走下去啊？一個人能在某方面展示遠超常人的才能，而且還堅定地選擇了在這條路上深耕，這是多麽幸運、多麽不容易的事，憑什麽剝奪繼續競爭的權力？

如果終有一天要收回的天賦，那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給，為什麽要在掙紮過、努力過、鬥過之後，在臨門一腳的時候，突然讓前功盡棄？

這太不公平了，太欺負人了，老天為什麽這麽戲弄，難道是什麽很賤的人嗎？

也越來越不行了，以前繞著育場一圈圈地跑都能跑上癮，發汗也只覺得舒服，這才在山頭上跑了一趟，就得跟拉風箱一樣。

陳睦是真不想在這兒哭，就仰頭睜著眼睛幹，可能是因為憋眼淚憋得太用力，頭還疼了起來。

想按住自己的太忍耐，但連手指頭都使不上力氣，那些年對別人的輕蔑如水般報應回來，甚至往自個兒額頭上捶了一拳，痛罵：“廢！”

眼淚終于再也忍不住了，伴著鼻涕嘩啦啦地往下流，陳睦崩潰地到找紙，才終于在後視鏡裏看到了路邊那個醒目的巨石。

上面寫著——“橡皮山，青藏第一關，海拔3817米”。

哦，原來是高反了啊。

*

陳睦躺在駕駛座上吸氧，又喝了瓶可樂補充力。

自己并不是能廢，只是高反了而已——這樣的認知讓輕松了不。

但是趕恢複一下把車開下山去是正事。

陳睦之前比賽時沒去高原地區，但是每次海拔剛升上去時都是先適應再活，不會上來就這麽瘋跑。

這次是臨時起意偏離路線，事先沒想到橡皮山會這麽高，不過好在準備充分，應對高反的措施倒是都做了。

就這麽躺著緩了一會兒，覺狀態差不多了，陳睦才把氧氣放下，起重新調整座椅。

這個時候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因為橡皮山門口公路上的游客車幾乎都在往同一個方向行駛，就覺得往這邊開準能返回大環線上，再加上急于趁著狀態好下山，所以就隨大流上了路。

然後在行駛過程中，才試圖打開返回青海湖的地圖。

沒有網，本沒有網。

*

陳睦確實下了離線地圖，但這東西的用法是，在有網的時候選好路線，之後開車過程中哪怕路過沒網的無人區，導航也可以一直持續。

但它沒法在沒網的時候進行定位和規劃路線。

不過此時的陳睦依然不慌，因為外面橫豎就一條路，大家都在往這個方向開，還能跑丟了不？

直到頭頂藍的公路牌開始顯示“茶卡鹽湖”的字樣，才反應過來不對勁。

公路上不能停車或突然減速，只能一腳油門下到路邊去。

這時候是下午4點，道路兩邊開闊無際，不見山。

海拔應該是已經降下來了，但這地貌分明也不再是草原，已經僅剩禿禿的土地和那種低矮的球狀植株。路兩旁倒是零星有幾棵算得上是樹的，枝幹沖天樹葉整齊，陳睦懷疑這就是在支付件裏種的那個梭梭樹。

這是到了戈壁灘了。

外面烈日炎炎，但車20度；沙石荒涼，但公路上熱鬧的車流又沖散了這種孤寂。

陳睦停在路邊思考——

以為橡皮山是環線之外的某個點，所以就想著既然偏離環線了，只要跟著車流開回去就好了，但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這樣。

如果說從青海湖開到橡皮山，再從橡皮山隨大流走，目的地卻是下一景點茶卡鹽湖，那意思就是橡皮山其實就在環線上，它是一個于青海湖和茶卡鹽湖之間的景點，只是比較小衆，通常不被提及而已。

也就是說如果想回青海湖，出了橡皮山之後應該往車流的相反方向開才對，但現在順著車流開，就離青海湖越來越遠。

現在有兩個選擇——

第一，繼續開下去，放棄青海湖直接去茶卡鹽湖，然後按原計劃抵達德令哈，弊端是沒法近距離欣賞青海湖的風景了。

第二，現在逆車流返回青海湖，但這樣要走兩遍重複路線，多花費近兩個小時時間。

一糾結。

陳睦是個不走回頭路的人，更喜歡橫沖直撞不管不顧地向前，通常來說肯定油門一踩就開走了。

但是該說不說青海湖是真的很啊！

都知道出來玩了，完事兒人家問去哪了？說去青海了。那一般人也不知道青海有啥，頂多問青海湖去了沒？難道說就遠遠地看了一眼？因為走錯道了？

這聽起來很蠢啊，人家會覺得不把腰摔壞了，腦子也摔壞了。

尤其是，比賽時是負責開車的，徐來是負責指路的，現在一個人開車開錯方向，就好像沒了徐來是真不行一樣。

陳睦焦躁地看向窗外那遙遠的地平線。

豪豪說的一點兒不假，這人真的很好面子，對這兩種方案的選擇困難已經遠超常人。

但有時候看著這樣遼遠的景象，又覺得生命一粟，人生須臾，這些煩惱也不過是庸人自擾。

也曾多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糾結到底應該往哪裏走，如果早知最終是這樣的結局，選左選右還不都隨便了。

就像現在很流行的那句話說的，不過就是“在泰坦尼克號上選座位”罷了。

陳睦輕嘆一口氣，決定還是跟隨自己的本心走，而略一知，覺得自己現在最想做的事是吃碗酸。

于是手從副駕駛上掏了一碗過來。

經過了四個小時的車程，酸已經澄出了一部分水，風味或許些影響，但吃起來還是不賴。

除了面上一層黃皮以外，下面都是雪白的酸，吃到裏好像比一般酸香甜，但酸溜溜的風味不減。

陳睦午飯吃的蘭州拉面，到這會兒早就了，吃酸如吃粥，呼嚕呼嚕地就拉下去。

但是肚子墊上之後，困勁兒便上來了，所以又探手去拿咖啡。

卻被不遠的一道煙柱吸引了視線。

*

那確實不算遠，從一個黑帳篷後頭飄出，應該是在燒烤。

真會。

陳睦降下車窗尋思聞聞烤味，聞到就是賺到，但幾乎是車窗打開的瞬間，就意識到味兒不對。

有子焦味——像橡膠燒焦，又像塑料燒焦。

沒等確定下來，煙柱就已經發展了滾滾黑煙，才反應過來那不是黑帳篷是一輛車的底部，這不是燒烤是有人翻車了！

陳睦都不知道自己手上的咖啡是怎麽沒的，瞬間雙手全按在方向盤上了，腳上也踩到底直沖黑煙而去。

那一瞬間，以為自己的腰會斷掉。

*

還沒到跟前就認出這破車了，有想過這小夥子可能要捅婁子，但萬萬沒想到人能捅出這麽大的婁子。

到下車時破車的尾部已經完全燒了起來，車摔了主駕駛向下的姿勢，等于把駕駛員扣在了裏面。

小夥子求生意志十分頑強，他已經從駕駛座裏，運鞋鞋底哐哐地踹著汽車前窗。

但這舉在陳睦眼裏就跟被困在玻璃瓶裏的蜘蛛一樣徒勞，他踹斷了也別想出來。

而小夥子也已經注意到向這邊飛奔的陳睦了，他立刻大喊，喊的啥陳睦也沒聽清，估計是“救命”。

直接一腳蹬在了車前窗上，借著後視鏡的力攀上了副駕駛的一邊。

這時候楊糕要往上看才能從副駕窗口看到，那有力的大手高高掄起一枚破窗錘，恍若雷神之錘。

*

整個救援時間不超過十秒，其中還有兩秒是臨到快出來時楊糕突然喊了聲“我的包”，然後回把包也拽上了來。

這時候陳睦已經不想管他了，畢竟炸車就是一瞬間的事，直接跳下車去撒就跑。

楊糕也沒想到這個好心救他的姐姐竟然救一半人沒了，向上的手愣了半秒。

然後憑借超凡的引向上能力連人帶包一起爬了上來，一邊嗷嗷一邊追著陳睦的背影飛奔。

巨響和熱浪同時傳來，但是他們誰也沒有回頭看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