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馬失前蹄◎

寶言惴惴不安坐在妝奩臺邊，看向銅鏡中的人。

如凝脂，香腮勝雪，一雙桃花眼勾人心魄，眼尾微挑，仿佛寫滿心機，與端莊二字完全不搭邊。若說得好聽一些，是豔麗長相，難聽一些，則是一副狐子模樣。

而時下流行的，是端莊溫婉。

故而寶言常因這張臉被人看輕，猶豫再三，還是將頭上那些花裏胡哨的簪子摘下，再將鮮紅的口脂也去，只留了一支素淨的銀質五瓣花簪，中心嵌一顆暖瑪瑙。

自中長舒一口氣，覺得順眼許多。這般看來，好歹不那麽像不正經的狐子了。

雖然還是像。沒辦法，這張臉就長這樣，改不了。

伺候的丫鬟小桃不解：“今日難得夫人帶您同去宮中宴會，能個臉呢，姑娘幹嘛打扮得這樣素淨。以姑娘的相貌，打扮好看些，說不準能被貴人瞧上呢。”

寶言搖搖頭，肩背耷拉下來，道：“今日宮宴，還是別太出頭了……”

這相貌，平日裏不打扮都招人非議，若是打扮得那般豔麗，恐怕更招人非議了。至于被貴人瞧上，那更不可能了。

當下高門貴族娶妻亦按溫婉端莊的標準來，更何況莫父不過是個五品小，而寶言是家中庶，以寶言的份，最好的歸宿便是尋個五品六品小之子嫁了。

當然寶言對于攀高門也沒興趣，的夢想很樸實，嫁個門當戶對的郎君，混吃等死一輩子便罷了。

小桃知道自家姑娘的追求，雖恨鐵不鋼，也只好嘆了口氣。正這廂，門外夫人邊的丫鬟綠綺來請，高高的調子朝裏喚：“四小姐可準備妥當了？馬車已經在門口候著了。”

寶言應了聲：“好了。”

小桃替打起簾子，寶言躬過門檻，朝綠綺笑了笑：“綠綺姐姐，我好了，咱們走吧。”

綠綺是夫人柳氏的心腹，不知為何今日竟是親自來請，這讓寶言不由心生忐忑，想來是母親怕第一次去這樣的大場合不懂規矩。

說來也意外，往常這樣的場合，寶言是沒資格參加的。

只因不止是家中庶，的生母還是秦樓裏的姑娘，莫父與其一段水姻緣，有了寶言。生母生時難産，不久後崩而亡，臨死之前，托人將寶言送去莫家。

綠綺從頭到腳打量寶言一番，笑道：“四小姐怎麽打扮得這樣素淨？”

寶言笑道：“素淨麽？我覺好的呀，綠綺姐姐，咱們走吧。”

綠綺也沒多言，領著寶言往府門外走。

凜冽寒風呼嘯，沿寶言脖子往裏灌，後知後覺忘記帶件防風披風出門。但這會兒也已經來不及，只得心中懊惱，又想，興許宮中會暖和，不需要披風。

夫人柳氏帶著家中姊妹已經站在門口的臺階下，進宮的馬車候在一旁。寶言低下頭，快步走近，喚道：“母親，二姐姐，三姐姐。”

柳氏目在寶言上停了瞬，而後道：“走吧。”

莫家共姊妹四個，寶言最小，上頭三個姐姐，大姐姐早兩年出嫁了，這回進宮的是未出閣的三人。莫父不過五品，家中只兩輛并不寬敞的馬車，莫二小姐與莫三小姐同乘，剩下寶言一個。

寶言站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上去。馬車乘兩個人剛好，若是再一個，必然甚為擁。

柳氏道：“寶言，你與我坐吧。”

寶言點了點頭，只好著頭皮上了柳氏的馬車。

對于這個嫡母，寶言一向有些畏懼。柳氏十五歲嫁進莫家，脾氣火，與莫父十天吵一架，又有手段，將莫父的後宅震得穩穩的。莫父生風流，雖不富貴，家中小妾外宅卻不，若非柳氏好手段，恐怕這後宅早翻了天。

柳氏對于寶言的態度，算不上多差，也算不上多好。畢竟寶言死了生母，孤單單一個小姑娘，平日裏又膽子小，不會輕易惹事。

柳氏目落在寶言上，就是這張臉，過分嫵。

但這也是好事。

半月前，梁王世子上門拜訪，說是看上了家中四小姐，意納進府為妾。以莫家的家世，能攀上梁王世子，那是祖墳冒青煙，若能結親家，日後對自己兒子的前程大有裨益。

柳氏原本極為高興，可莫父堅決不同意。莫父不僅風流，還多，簡而言之就是，他的人多，并且每一個人人都得深刻真心，絕非假意。

莫父說寶言生母年輕時如何可憐，又如何他，拼命為他生下這個孩子，他如何能把孩子送進火坑？

梁王世子沈慶安的確是京城有名的浪子，生風流，家中人不計其數，不止如此，他還尤在人上玩些花樣。甚至還出過幾場人命司，只不過梁王府有權有勢，將事都下了。

正經說起來，絕非良配。

莫父放下狠話，只要他活著一天，絕不可能把寶言嫁給梁王世子為妾。柳氏為此與莫父大吵一架，但最終拗不過莫父，只得生生作罷。

沒料到梁王世子對寶言甚為執著，又托人找上柳氏，與談一樁易。只要答應與自己合作，將寶言送給自己，沈慶安便給柳氏的兒子莫祺佑升。

用一個不寵的庶，換自己兒子的前程。柳氏怎麽可能猶豫，當即便答應了梁王世子的要求。

梁王世子的計劃，是與寶言生米煮飯，到那時莫父不同意也得同意。至于今夜宮宴，便是生米煮飯的契機。

“怎麽打扮得這麽素淨？不是差人給你送了些首飾麽？”柳氏問，心裏想著把寶言打扮漂亮點，免得世子反悔。

寶言怯怯回答：“多謝母親，首飾都收著了。只是覺得今日這樣的場合，還是素淨些好，畢竟我份卑微，不好太出頭。”

柳氏與隨意聊了兩句，不再說話了。

寶言心裏松了口氣，側過，從馬車的簾櫳往外看。不知道過去多久，終于瞧見了巍峨的皇城。皇城門口衛森嚴，閑雜人等不得隨意進出，柳氏出示了今日宮中的拜帖，這才得以通行。

兩扇朱紅大門巍峨敞著，天家氣度撲面而來。寶言趕撂下簾櫳，收了目，不敢再看。

宮宴設在西華別苑，馬車統一停在別苑門口，柳氏下了馬車，領著三姊妹往別苑裏走。

今日是冬至，冬至在大昭朝的傳統裏，算個大節日，要吃餃子，與家人團圓。

往年倒是沒辦過這樣大的宮宴，聽聞今年之所以大辦宴請，是皇後娘娘著急太子殿下的婚事，有意借宮宴為太子相看。

因此今日來的貴們都心裝扮過，一眼放去，爭妍鬥豔，姹紫嫣紅。寶言微微了眼，便被宮中的繁華氣派驚得睜大眼，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裏看。

柳氏走在前面，與別家夫人應酬，三姊妹自然而然被留在後。們三姊妹都不是一母所出，且皆為庶出，柳氏膝下只有一個兒子。早些年柳氏還會計較莫父的，到近幾年，柳氏已經一心想著為兒子謀劃，只等日後兒子出息了清福。

雖同為庶出，二小姐與三小姐卻一向不待見寶言。原因無他，們的生母雖是妾室，卻是正經人家的姑娘，而寶言的生母卻不過是個秦樓裏的風塵子。

二人平日裏便不同寶言玩，今日自然也是，靠在一說話，寶言乖巧立在原地，也沒覺得有什麽。都習慣了。

柳氏與別家夫人說了會兒話，覷了眼後的三個，慈祥笑道：“倒忘了你們了，今日難得來，你們各自去玩吧，別拘著。”

三人得了令，很快散了。

今日可是來了不郎君，二小姐與三小姐拉著手便去玩了，又剩下寶言。寶言往四下看了看，見一僻靜地方，預備自己去角落裏玩。

卻被柳氏住：“寶言，你等會兒。”

柳氏從袖中取出一塊玉佩，給寶言拿著，道：“好孩子，今日許家夫人也在，你替我找找，將這玉佩給。”

那玉佩是梁王世子沈慶安給的信，他的人能憑借此認出寶言，將帶去沈慶安邊。

“那母親，兒先告退了。”寶言拿著玉佩，有些發愁。

這麽多人，上哪裏找許家夫人？

許家夫人這兩日染風寒，來不了，所以寶言是找不到人的。柳氏看著寶言的背影沒人，若有所思。

寶言帶著小桃，在別苑中尋了許久，也沒瞧見許家夫人。

寶言腦袋低下去，看了眼手裏的玉佩，有些沮喪，這得找到什麽時候，可已經答應了母親。

有了，找個人問問不就好了。

寶言目逡巡一番，隨後鎖定在了不遠的一位年輕郎君上。無他，只有這位郎君孤一人，寶言有些害怕面對很多人的目。

大著膽子走近，喚了聲：“你好，這位公子，請問你有沒有看見許家夫人？”

郎君斜睨了一眼。

寶言覺得他這眼神不大友善，好像很嘲弄似的。想了想，明白了，在這兒問許家夫人，可京城姓許的人家興許不，也不止一位許家夫人。

補充道：“就是，大概和我差不多高，長得有些胖胖的，慈眉善目的一位許家夫人？你有見著麽？”

郎君冷哼了聲。

寶言被他哼得有些莫名，但從他的態度裏瞧出了不喜。一向對別人的討厭很敏，一下就能察覺。

“抱歉，抱歉。”寶言下意識咬了咬，趕退後一步，跑遠了。

沈沉看著子曼妙的姿離開，心中有些不屑，真是技拙劣的勾引。

以為今日大家打扮得爭奇鬥豔，便特意反其道而行之，好吸引自己的注意。還故作蠢笨，裝作不認識自己，上前來問一些愚蠢的問題。

大抵還以為自己技高明，殊不知，沈沉早已經一眼看穿，說到底，不過是個狐子。

沈沉心鄙夷，并未將那狐子放在心上。

“殿下，抱歉，有些事耽擱了。”丹侯世子程玉姍姍來遲，朝沈沉方才向的方向看了眼，問道，“殿下方才看什麽呢？”

沈沉只道：“沒什麽，不過是某個蠢笨的狐子。”

程玉當即了然，又不由調侃：“難怪皇後娘娘要大費周章為您相看，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為殿下相看到位合適的小娘子。”

沈沉乜程玉一眼，程玉咳嗽了聲，連忙噤了聲：“臣閉，臣閉。”

沈沉冷哼了聲，就今日來的那些人，若是他母後能瞧上誰，那只能母後年紀大了，眼睛也不好了。

沈沉從未想過，今日自己會在這場宮宴上馬失前蹄。

失得還厲害。

失了。

對象正是那個不久前被他鄙夷過的手段拙劣的狐子。

【作者有話說】

小沉：在勾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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