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今晚這犒賞我可以不要麽……
程明昱終究沒能陪程亦安去下館子, 都察院一名僉都史追到東華門外,說是漕運出了岔子,死了幾條人命, 尚需他去調度, 恰在程亦安也十分疲憊想早些回去歇著, 父倆便在東華門告別。
這一路從瓊華島行至東華門, 除了一些客套話,父倆幾無流, 程亦安還不適應份的轉變,哥哥姐姐輕易便開了口, 爹爹的份終歸不同, 什麽緣故, 程亦安也說不上來,打小沒有娘,又沒得到過父, 滿足不了的慢慢就像塌方的,越塌越深, 輕易填平不了。
那聲爹爹不出口。
從未學著過。
立在車轅上朝他笑著擺手,
“您快些去忙吧, 我這就回去了。”
程明昱自然盼著喚爹爹,卻也知道急不來。
幸在早前吩咐過,程府的管家從程家送來了食盒, 程明昱親自接過遞給,
“吃飽,回去好好歇著。”
“好!”程亦安彎腰進了馬車。
打開食盒,又是五六樣小菜,有吃的蘿蔔糕, 胭脂鵝脯,一小盅野鴨子菌菇湯,可見他打聽過的喜好,程亦安悄悄掀開簾,他還站在那兒,始終不曾挪步,父倆就這般相許久方別開視線。
程家廚子的手藝更合胃口,心頭顧慮一除,便有心用食。
陸栩生忙到傍晚從西城門城,駛至午門,早有心腹小廝候在此,將今日發生在皇宮的事告訴了他。
陸栩生臉淡了下來,沉默片刻,將馬韁扔給小廝,在城樓下立了一會兒。
那小廝忙不疊接過他扔來的馬韁,告訴他,
“二很是訓斥了那姚氏一番,說是您和邊關將士們用之軀堵住了邊城的缺口,方讓有機會在這誇誇其談....”
就是這麽一段話不停在他耳畔盤桓,陸栩生腦海開始描繪說話的語氣樣,忍不住笑了笑,擡首,烏深鳴一聲從他頭頂越過,漸漸躍向那雲海深,深長的宮道巍峨聳立兩側,留給他一線天,那裏恰有一片青雲籠罩,恍惚想起那些在白銀山暗不見天日的年歲。
那一張張年輕的面孔從意氣風發,到垂死掙紮,哪怕在最艱險的時候,那一千將士沒想過放棄,主帥陷敵軍,無異于是三軍之恥,擊退南康王的進軍又如何,依舊沒有扭轉大晉的頹勢,從先帝金山堡一役數十萬大軍折隕而始,“南康王”三字便是橫亙在大晉頭頂的烏雲,不除去南康王,難以雪恥。
這是一場國運之戰。
是責無旁貸的奔赴。
從一千人,輾轉深山打伏擊,慢慢減員至五百,三百,兩百,至最後一百人....
那個與他一般大的年,雙壞死臥在深巖下彈不得,人已瘦如骨柴,卻是艱難地用鋒銳的石頭劃破手腕,那一滴滴慢慢彙幹涸的羊皮勺中,遞到他面前,眼底始終載著求生的,
“將軍,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帶著所有人的使命活下去。
是啊,就是這一口口延續了餘下一百將士的命,就是這信念讓他們撐一日,再撐一日,最終沖出白銀山的重重圍剿,潛北齊營帳,讓“南康王”三字為歷史。
一場大火從南康王的軍帳一路蔓延至白銀山,將一切燒為灰燼,他後來甚至都不曾尋到他們的骨。
前方,順著廣袤的丹樨往上,一百零八石階一路通向莊嚴的奉天殿,陸栩生緩步前行,他從未走的這樣慢,仿佛腳下踩著均是戰友的一截脊梁。
行至半腰,無盡的寒風從後狂湧而來,陸栩生似聽到有什麽人在呼喚他,忍不住回過眸。
仿佛有無數個英魂矗立在他後,可細看來,不見音容相貌,但見遠山脈脈,霞雲蕭蕭。
皇帝在書房召見了陸栩生。
陸栩生如尋常一般先將軍營諸務稟報,皇帝也照舊親自替他斟一杯茶,推至他面前。
“今日之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陸栩生神依舊,頷首道,“聽說了,臣只想問陛下一句,安安可傷著了?”
皇帝側眼瞧他,“傷著了,你待如何?”
陸栩生靜靜看著他沒說話。
也就這臭小子敢直視帝王而不變,皇帝氣哼一聲,
“沒事,好得很,一人打贏了三人,很解氣呢。”
陸栩生笑,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不愧是我妻子。”
皇帝瞪了他一眼,試探問道,“那姚氏你準備如何置?”
陸栩生神淡淡,“陛下想如何置便如何置,臣子不是替臣教訓過麽?”
皇帝看著陸栩生雲淡風輕的臉,忽然長嘆一聲。
陸栩生看著沉穩淡漠,骨子裏實則桀驁不馴,那姚氏這般辱罵他,皇帝以為陸栩生一定會置對方于死地,不想他輕輕揭過,
“為何?”
皇帝似乎很執著要一個理由。
陸栩生忽然回眸,目躍向窗外,落在兩側星羅棋布般的宮殿。
不遠的署區燈火煌煌,徹夜不息,隨可見宮人宦井然有序穿梭,這看似平靜的皇城之下,不知壘了多皚皚白骨,那些穿梭的人群也不過是這浩瀚天地的浮萍。
就在這個時候,皇帝聽到他突然開口,
“陛下,我們那麽艱難地活下來不是為了殺戮...”
皇帝子猛地一震,就是這麽平平無奇的一句話忽然讓這位帝王心底湧現無限的心酸。
三年了,整整三年,這是陸栩生第一次對當年白銀山的事給出待。
我們活下來不是為了殺戮。
再看他,那道英武的影已離去許久,早早消失在夜裏。
皇帝心底被萬千緒主宰著,腦海只剩一個念頭,那就是不能讓那些將士蒙。
“來人。”
這位素來以寬和著稱的帝王拉下長臉,冷酷地吩咐道,
“傳旨,將姚氏關去掖庭,終服罪。”
掖庭在皇宮西北角一冷宮,裏頭關著許多犯事的宮人或宦眷,私下也稱詔獄。
*
陸栩生回到府邸,程亦安已經睡下了。
他詫異地往東次間瞄了一眼,“睡得這樣早?”
這才戌時三刻。
如蘭捧著一盆剛摘好的晚,打夾道過來小聲道,“回二爺的話,二回來氣的可狠了,這麽氣著氣著就睡著了。”
把自己給氣睡了?
出息。
陸栩生默
不作聲進了浴室,慢吞吞洗幹淨子,搭著一件深青的袍子上了塌。
梳妝臺上還燃著一盞琉璃燈,陸栩生借著那抹看清的臉,飽滿的鵝蛋臉地陷在枕褥間,濃的眼睫整齊地鋪在眼下,綿如雪,很乖巧的睡相。
他好像從未這般認真看過。
陸栩生湊過去,擡手了發梢,將些許雜的青別去耳後,讓面龐完完整整出來,靜靜看了許久。
這麽一看,這張臉當真是無可挑剔,恍若媧一氣呵就的人,無一虛筆。
這麽的人兒竟然還會手?
糲的指腹忍不住在面頰挲,細皮讓人舍不得又罷不能,這靜大約是鬧醒了,程亦安睜開迷蒙的眸子,
陸栩生收回手,坐在一側看,沖著迷糊的問,
“哪只手打的?”
很嚴肅的語氣。
程亦安大約還沒醒神,竟然很乖順地掏出自己的右手,扔到他跟前,
“這只手,怎麽,你這是要責我?”
陸栩生說不會,輕聲問,“疼嗎?”
這回程亦安沒遮掩,很委屈地說,
“怎麽不疼,現在還火辣辣的呢。”
起先不覺得,回到府上用過晚膳,手掌紅了一片。
陸栩生將掌心握在懷裏挲,“下次別為我出頭。”
程亦安瞪他,“為什麽?”
“以防軍營的將士以為陸某人吃飯。”
程亦安噗聲一笑。
這一夜陸某人見程亦安睡飽了,非要犒勞,
程亦安被他摁被褥裏,襟已散,總覺得有風從外頭灌進來,
“這犒賞我是非要不可嗎?”
陸栩生眸深深,“你什麽時候見過開弓能有回頭箭?”
“可是我冷…”
上首男人頓了頓,抱著換了個姿勢,這會兒被褥在上,著實是不冷了,可就是…
程亦安臉紅,使勁錘他,“你就不能消停一晚麽?”
那男人將扶得穩穩當當的,“你都以一敵三了,這點陣仗又算什麽?”
程亦安氣得咬牙。
男人果然都不是好東西,得了便宜還賣乖。
再也不替他出頭了。
程亦安哼哼罵了他一宿。
翌日陸栩生休沐,不去衙門,就陪程亦安在書房看書,
程亦安上午讀了幾冊詩書,午後便吩咐李嬤嬤取來陸栩生的簿冊。
過去陸栩生的産業均掌在二太太王氏手裏,鋪子莊子也是的人,馬上快要到年底賬的時候,該盤盤賬,做到心底有數,什麽人該用什麽人不用,便有據可循了。
不一會外頭來人請陸栩生過去,說是大老爺尋他有事。
才去了不到一刻鐘後,又折了回來,程亦安正撥算盤呢,見他獨自喝悶茶,便問,
“發生什麽事了?”
陸栩生將到的茶盞給擱下,“大伯尋我借銀子。”
程亦安吃了一驚,“國公府中饋掌在大老爺夫婦手裏,他不去公中拿銀子,尋你借作甚?”
陸栩生神無波無瀾,
“他前段時日通過宮中中貴人結了一位南洋商人,為此搭了不銀子進去,結果那位中貴人大約是犯了什麽事,手頭急缺銀子,尋他開支,他便問上了我。”
程亦安坐直了問,“你沒答應吧?”
前世陸栩生就很大男人,不將錢財當回事,他那些個弟兄家裏管得,每每瞧見他便尋他借,他呢,只要兜裏有便能借出去,可沒把程亦安給氣死。
陸栩生見妻子秀眉已蹙起,趕忙回,“沒,我一口回絕了,再說了我不問過你,豈會借銀子給旁人?”
陸栩生收到程亦安刀子般的視線,神訕訕,“過去我錯了,我改。”
程亦安沒好氣道,“大老爺到底怎麽回事?公中沒銀子嗎?還是故意來套你的巧?”
陸栩生分析道,“公中賬面大約也不大好看。”
程亦安愣了愣,旋即也明白過來。
前世被二夫人著跟大夫人學賬目,大夫人日日跟訴苦,方知道如陸家這樣的國公府看著面上風裏子也艱難,大老爺喜排場,好面子,在族人跟前充臉面,誰家有個七災八難他都要攬上,偏陸家不比程家,沒有那個底蘊,程家長房有能耐轄住所有族人的吃穿用度,且族人凝聚力極高,均以為程家人而自豪,陸家不然,陸家老宅那些人總總在大老爺這裏打秋風,得了好就溜回鄉去了,沒有一個主心骨主持族務。
如此,進的,出的多,久而久之,就得靠拆東牆補西牆。
雖說陸家中饋也不至于像大夫人說得那般艱難,但到底已了敗相。
“你打算怎麽辦?”
陸栩生沉道,“不能再讓他們繼續敗下去。”
看來是打算出手了。
坐了一會兒,陸栩生想起那些戰友孀,說是要去城南走一趟,程亦安就沒管他。
大老爺尋陸栩生不,只得著臉去找大夫人,
“你將庫房箱底的銀子拿出三千兩給我使一使。”
大夫人抱著自己的匣子,坐在梳妝臺前朝他冷笑,
“你還想誆我呢?上回被你誆去兩千兩銀子,說什麽一本萬利,只要投進去兩千,便可收獲兩萬,如今呢?改稻為桑尚需時日,你這邊還沒回本呢,那頭又要銀子...”
大老爺為難道,“這不是中貴人說是借一借嗎?”
“我呸,”大夫人氣笑了,站起,“哪一回不是說借一借?你可見他還了?我早就告訴過你,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守著咱們家業好好過日子,一家人吃穿不愁,也夠你揮霍的,你偏不聽,非要折騰,吃著碗裏看著鍋裏的,每年不整出個窟窿來,你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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