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帶穿過正中央的議事廳,沿著議事廳後面的走廊一直走到深盡頭,停在一扇被兩個侍衛牢牢把守的小門前。
門明顯是被改造過的,由寬改窄,窄到蕭瑾瑜的椅剛好過不去。
吳江上前把門輕輕推開了一道,側讓開門口,對楚楚道,“就是停在驗臺上的那,名爲薛越。”
他沒奢這個連安王爺是誰都搞不清楚的丫頭能知道薛越是誰,只求別一個激驗錯了對象就好。
楚楚看看吳江,又看看蕭瑾瑜,“我一個人進去?”
蕭瑾瑜微怔,“你害怕?”
“死人有什麼好怕的!”楚楚差點兒跳腳,“就我一個人,沒有書吏,誰來填單呀?”
“先不必填單,驗完直接稟報便可。”
楚楚眨眨眼睛,“你就不怕我懶編瞎話?”
“你可以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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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進去了足有一個時辰,出來的時候都快四更天了。
吳江不在,只有蕭瑾瑜一個人端坐在議事廳裡,正用一種好像本不需要走腦子的速度飛快地批著公文。左手邊批好的已經摞了高高的兩疊,右手邊待批的還有更高的兩疊。
覺察楚楚進來,蕭瑾瑜立時停了筆,儘管手下那份公文離批完就只差他名字的最後一個字了。
“驗好了?”
楚楚把手上的小包袱擱到蕭瑾瑜前的書案上,舒了口氣,“都驗清楚啦。”
蕭瑾瑜把手裡的筆擱放到筆架上,順便將手邊的一杯茶推到楚楚面前。
楚楚盯著杯子,沒。
“茶裡沒毒。”
楚楚還是不。
“我沒過。”
楚楚這才一步上前捧起杯子,“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乾了。
蕭瑾瑜角了一下,這是嫌他不……
楚楚確實是嫌他,不過不是蕭瑾瑜想的那個嫌法,而是因爲董先生說過,皇親國戚過的東西平頭百姓是不好的,搞不好就會大黴頭呢。
想著自己一會兒還要被打到屁開花兒,已經夠慘的了,可不想再倒黴啦!
楚楚把杯子裡的茶喝了個一乾二淨,擱下杯子擡起袖子抹了下,“我能稟報了嗎?”
蕭瑾瑜在面前鋪開張空白的單,重新捉起筆來,在硯邊上抿了兩下墨,“說吧。”
楚楚應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蕭瑾瑜剛準備落筆,就聽到案前傳來一個字正腔圓拉滿長調的聲音,“啓稟安王爺千歲——”
蕭瑾瑜臉一黑,“說。”
“是!”楚楚從九十度深度作揖的姿勢中直起腰來,一描述起來語音語調就正常多了,“死者男,年約二十,長五尺五寸。”
蕭瑾瑜落筆,不聲地在年齡一格里寫上“二十一”,在長一欄裡寫上“五尺四寸七”,然後輕應了一聲示意往下說。
“黃紫,微變,按這季節氣候算,應該是死了四天到五天。”
蕭瑾瑜記下了一個“四”。
三天前的清早纔打過照面,到現在他最多隻能死了四天。
“淺刀傷二十三,鞭痕三十五,指甲抓痕十七,掐痕九,新舊不一,最舊的大約是三月前,最新的應該在幾天前,都沒傷及要害,不致命,還有很多細碎的傷,沒有中毒跡象。”
蕭瑾瑜輕鎖眉頭,薛越從沒提過,他居然也沒看得出來。
“死者被害前應該剛吃過飯,要麼就是正吃飯的時候被害的,他胃裡有不還沒來得及消化的食,能辨認出來的有米飯,,魚,花菇,鮮筍,還有酒。”
蕭瑾瑜停筆,擡頭看,“胃?”
楚楚很認真地往自己上指著畫了個圈,“就是這兒,裡面。”
蕭瑾瑜已經一連半個月沒工夫好好吃飯了,他這會兒很清楚自己的胃在哪兒,“對,在裡面,所以……你怎麼知道他胃裡有什麼?”
這人看著有學問的,怎麼這麼簡單明顯的事兒還鬧不清楚啊,“這還不容易嘛,剖開看看不就知道啦!”
剖開?!
剖了薛越?!
蕭瑾瑜一陣頭暈頭痛,臉煞白,“你把他……剖開了?”
楚楚再不懂察言觀也能看出危機來了,於是趕在蕭瑾瑜開口前,一臉委屈地著他道,“是你同意怎麼驗都行的嘛。”
蕭瑾瑜的臉由白轉,那眼神像是恨不得一口吃了似的。
這人平平靜靜的時候好看的,一換上這副神還真是嚇人,楚楚默默往後撤了一小步,離他稍微遠了那麼一點點,“還……往下說嗎?”
蕭瑾瑜重新提筆,聲音微啞,像是從嚨口出來的,“說。”
剖都剖了,不讓說清楚的話不就白剖了嗎!
楚楚脣,繼續,“□,周散發麝香味,□舉,外皮上有殘餘,道里有留滯……”
蕭瑾瑜筆鋒一頓,道?
還剖了什麼?!
“……很像是做過死的,但剃鬚髮後發現死者頭頂百會有一枚長三寸的鐵釘沒,判定不了哪個在前哪個在後,只能說死因肯定是這兩個裡頭的一個。”
蕭瑾瑜從差點兒抓狂驀地轉到愕然,又聽楚楚道,“而且……這上的麝香味和我早晨在刑部裡看的那是一樣的,很可能是死前吃了一樣的房藥,還吃了不。”
房藥?
據他了解,薛越從來都是躲著人走的,在這方面的清心寡慾程度連京城幾大寺廟的住持都甘拜下風。
什麼人能讓他吃房藥,還吃很多?
看著蕭瑾瑜停在那兒皺著眉頭好一會兒沒靜,也沒把剛纔說的幾句往單上寫,楚楚以爲他是不信的話,小一撅,一步上前手解開了那個擱在書案上的小包袱,“我沒唬你,我都有證據的。”
楚楚說著從小包袱裡掏出幾個明顯包裹著什麼的手絹,小心翼翼地在蕭瑾瑜面前一個個展開。
“這些是在他胃裡找到的,你看,這是米粒,這是,魚,魚皮,花菇,鮮筍,都沒嚼碎就嚥下去啦,這人肯定吃得特別著急……”說著還拿手在上面朝蕭瑾瑜扇了扇風,“你聞見了吧,這裡面酒味可重了!”
蕭瑾瑜眉頭輕蹙,臉微青。
“這個是在他大側和□外皮上下來的,這個是在道里取出來的……”
蕭瑾瑜臉又青了一層。
“這個不用我多說了吧,你就是沒見過別人的,也肯定見過自己的嘛。”
蕭瑾瑜臉一黑到底。
“至於麝香味……這個我取不出來,不過最濃重的麝香味是從肚臍裡散出來的,你要不信的話就讓人把那擡出來,湊近了一聞就知道。”
到底是裝得太像,還是就是老天爺特意派下來克他的?
蕭瑾瑜深深吐納了好幾個回合,把筆撂下,沉聲衝外面喚了一句,“來人。”
眨眼的工夫就從廳外迅速閃進來一個冷臉的侍衛,“王爺。”
“把帶出去,然後……”
楚楚聽到他要讓人帶的不是而是的時候愣了一下,等那個“然後”蹦出來的時候突然醒過了神來,“等等!”
“等什麼?”
楚楚瞄了一眼筆直杵在邊的侍衛,這麼個壯得像頭牛一樣的大男人,要是打起板子來手勁兒該有多大啊……楚楚怯怯地向蕭瑾瑜,“能等會兒……再打屁嗎?”
楚楚絕不會知道,在這張風平浪靜的皮囊下面,蕭瑾瑜是有一顆多想立馬把按到長條板凳上親手暴揍一頓的心。
“你還想幹什麼?”
楚楚抿抿脣,一雙眼睛飽含無辜地眨了眨,“我還沒吃飯呢。”
蕭瑾瑜角一僵,剛剛纔如此深地剖了一,從裡取出來的東西就一一擺在眼前,居然還能惦記著吃飯的事兒……
“把帶出去,”蕭瑾瑜連嘆氣的心都沒了,重新提筆在手下公文上籤完那個“瑜”字,“然後景翊速來見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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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翊從窗口跳進十誡堂議事廳的時候天正開始發亮,蕭瑾瑜前案上的公文本子已經換走兩批了。
“連程的事有眉目了。”
要不是有個能在蕭瑾瑜面前昂首說出來的理由,打死他也不敢在接到消息一個多時辰之後才蹦出來。
蕭瑾瑜頭也不擡,氣定神閒地批著最後一本公文,“只是有眉目?”
景翊把自己往旁邊椅子裡一丟,抱著手怨念地瞅著蕭瑾瑜,“是爲了查那是從哪兒弄來的,這三更半夜的我都讓刑部那羣人罵了好幾個來回了……你是不知道那個疑似案發現場多特殊,辦起事兒來真心不是一般的費勁啊!”
蕭瑾瑜合上摺子,擡起頭來似笑非笑地看向景翊,“怎麼,你這面子到如歸樓就不值錢了?”
景翊差點兒從椅子裡彈起來,“你早知道這是在如歸樓附近發現的?!”
“不比你早多……只是吳江在如歸樓附近找到了薛越,楚楚驗之後說薛越生前服過與連程一樣的藥。”
蕭瑾瑜說得輕描淡寫,還是不能阻止景翊真跳了起來,“薛越死了?!”
蕭瑾瑜輕輕點頭,“鐵釘腦,遍鱗傷。”
景翊盯著蕭瑾瑜看了好一陣子,再三確認了他的靜定不是勉強裝出來的,才試探著道,“薛太師還不知道?”
蕭瑾瑜和薛越的只能算是一般,但蕭瑾瑜和薛太師親如父子的師生關係可是場裡無人不曉的。
蕭瑾瑜能爲如今的蕭瑾瑜,要說全是拜薛太師所賜絕對一點兒也不誇張。
打接下這個案子起他張的就不是薛越這個一年也往來不了幾次的吏部侍郎,而是對薛越寵至深的薛太師。
蕭瑾瑜搖頭,輕嘆,“我還沒說。”
別人說沒說就不一定了。
景翊試圖把話題轉回到案子本上,因爲這能讓蕭瑾瑜迅速拋開所有緒,“剛纔進門的時候看見當班的仵作到了,我去來給薛越的複驗?”
每件人命案子必須齊初驗複驗兩份格才能審斷,這是蕭瑾瑜給全國所有衙門定的規矩。
蕭瑾瑜一聲嘆得更深了,“不必了……”
景翊一愣,不必了?
死的可是薛越,他還以爲這回怎麼也得有個三驗五驗纔算完事兒呢,何況做初驗的還是個份居心都尚不明朗的丫頭片子,“爲什麼?”
“剖了。”
景翊怔怔地盯著蕭瑾瑜雲淡風輕的臉,“你說的“剖”……跟我想的那個“剖”……是一個“剖”嗎?”
蕭瑾瑜擡手指了指擺在案角的一個紅木托盤,托盤裡的東西被白布蓋得嚴嚴實實的,“你要想親自驗證的話……”
“不想!”
景翊瞬間離那個盤子要多遠有多遠,臉上驚悚程度快趕上被媳婦從青樓拎出來那會兒的了,聲音都發虛發飄,“那丫頭乾的?”
“你見過我這裡的仵作剖嗎?”
景翊哭無淚,他可著全京城千挑萬挑挑了一年,怎麼到頭來就給蕭瑾瑜送來這麼個神啊!“不是說家世代都是仵作嗎,就不知道擅自剖是□的大罪,要判絞刑嗎?”
蕭瑾瑜搖頭,“知道我判不了……”
“哦?”景翊一抓到興趣點就迅速把其他的都扔了,微瞇起狐貍眼,“你跟……”
蕭瑾瑜冷冷地截斷景翊的遐想,“因爲我先前允許了怎麼驗都行。”
他頭腦再怎麼縝也預料不到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會對下刀子啊……
“呵呵……”景翊意猶未盡地乾笑兩聲,千言萬語最後匯一句話,“你還是找個廟拜拜吧。”
“來人,備車。”
“你還真拜啊?”
“當然。”
“這大清早的你拜什麼廟啊?”
“如歸樓。”
鎮北王燕棠作風端正守身如玉,從小到大眼裡隻有清純可愛的青梅,不想馬失前蹄被個妖艷賤貨揩了油,從此他的人生不止有了黑點,簡直已黑成了一幅水墨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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