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山君瞬間將此事跟被送去淮陵聯系在一起。

這是在無邊黑寂里養的習慣。

漫漫長夜里，會將曾經發生的事，見的人俱都在心中翻來翻去回憶千萬遍，繼而揣測他們跟自己被關的牽連。

但從未懷疑過老和尚。

老和尚是來前去世的，距離被關已經過去了十四年。這十四年里發生了太多的事，老和尚反而被于歲月里，跟此事看起來毫無關系。

所以即便如今想來，老和尚有些地方許有可疑——他對讀書寫字的態度十分古怪。但仔細想想，也能算是老者的智慧。

是能理解的：卑賤之軀，容不下見過書中天地的魂靈。

否則剩下的日子，只當在煎人壽。

蘭山君思緒紛飛，一時之間覺得郁清梧是急得找錯了人，但一念方起，百念斜生，不敢一口否定。

何況這里面還有一條人命。

一個對有恩的人還生死未定。

幾瞬之后，艱難開口：“郁大人，你懷疑是我師父的份有異，被蘇公子查出來了，然后惹了禍端？”

郁清梧其實并不這麼想。他只是被得沒辦法了，所以即便有一點點的蛛馬跡也不愿意放過。

他聲音低沉，如喪如冰，“能查的，我都查了……”

最先查的是與他和阿兄有仇的博遠侯府，而后是與阿兄素有嫌隙的國子監學子……他是最后來找的。

他知曉蘭山君與阿兄失蹤的牽連最。

但現在卻了他唯一的希冀。

他深吸一口氣，拳頭握：“蘭姑娘，五天了……再找不到……我不敢耽擱，更不敢再去慢慢查探，只好直接來問你。”

蘭山君懂他的心。曾經也如同無頭蒼蠅一般抓住一點蛛馬跡就去撞，希冀自己能撞上大運。

這是絕之下生出的逢生之。

正因為之前也曾如此過，所以知道他此刻的心。

看看他，先道了一句，“你坐吧。”

幾乎是這一句話剛說，郁清梧就跌坐了下去。

他本長得高大，如此一跌，在一，便讓人瞧著十分心酸。

他苦笑道：“多謝姑娘。”

蘭山君垂眸看他，“十年前，我確實曾下山乞過一本三字經，但時隔太久，我只記得是一對兄妹給的，其他的并不記得了。”

想了想，又道：“四年前，我師父死在雪夜里，我背著他下山時，確實是有人幫著我買了棺木。”

但……

愧疚道：“我當時渾渾噩噩，本不知道是誰幫的我，也不曾記得恩。”

沒想到竟然是同一對兄妹幫的忙。

也沒有瞞老和尚的世：“我家師父說過他的來歷。他說自己是梧州人，家中從商，年的時候家里請過私塾先生，所以跟著讀過書，字也寫得好，但他偏偏喜歡舞刀弄劍……”

把老和尚的事說了一遍，“這些，我在說與你之前也說過給鎮國公府的人，不曾說謊一個字。”

郁清梧已經激不盡了。

他還算有識人之能，知曉方才沒有說謊。但越沒有說謊，便越讓他的心如墜冰窟。

的師父聽起來并沒有可疑的地方。

且人是梧州的，跟毫無關系，即便是去查，又能查出什麼來呢？

他問：“沒有其他可疑的地方嗎？”

他頓了頓，低聲道：“姑娘剛來，若是我家阿兄因此失蹤，想來姑娘也是有危險的。”

他這般的話，嚇唬小姑娘還行，但嚇唬是沒用的。蘭山君知道他是急了，也不生氣，只道：“真沒有了，我和師父一直住在半山的廟宇里，也不是只有我知道他。你若是不信，也可以去淮陵打聽。”

郁清梧這才死心。他朝著蘭山君又行了一個禮，道：“今日實在是我魯莽，等我找到阿兄，再去給姑娘賠罪。”

蘭山君搖頭：“蘇公子對我也有恩，如果能有幫上忙的，絕不會袖手旁觀。”

郁清梧筋疲力盡點點頭，慢慢支撐著站起來，道：“我請錢媽媽送姑娘回去。”

蘭山君點頭，卻又忍不住凝眸看他。

他的六歲到十六歲，曾經在札記里面看過無數遍，一字一句，都記在了心中。他的十七歲到十九歲，沒有見過，只聽聞依稀過得不好。但今日，又看見了他的二十歲。

他的兄長失蹤，他用盡了力氣去尋。

也過得不好。

回眸，邁開步子往前走了幾步，而后頓了頓，又停足側朝著他也行了一個禮。

說，“多謝你在這個時候，還耗費周章請了壽老夫人來尋我上門。”

而不是直接登門惹人閑話。

郁清梧便道：“我知道的……姑娘也不容易。”

他自嘲的笑了笑，“我們這般的男人尚且過得艱難，姑娘一個人從蜀州來……”

又住進了教養出蘭三爺那般開口閉口蜀州蠻夷的鎮國公府，想來更不容易。

他是急著找兄長，但他也不愿意平白無故的給別人帶去麻煩。

他許是抑得太久了，說到這里，眼眶一紅，連忙低頭，喃喃道：“當年我和阿兄要是注意這些，瑩瑩也許就不會死了。”

瑩瑩死前，那般叮囑他要讓阿兄長命百歲，他卻可能連這個都做不到。

他知曉，五天不見人影，阿兄必定兇多吉。

但不管如何，即便是尸，也要讓他找到吧？

蘭山君心口發脹，又走回去，給他遞過去一塊帕子，“我懂。”

雖然不知道瑩瑩是怎麼去世的，但方輿之見能殺人，懂。

說，“我若是記起什麼，就寫信給壽老夫人。”

郁清梧本不該接帕子的。但說懂，他心中便一，不自接了過來。

他低頭，上面繡著一只小小的老虎。

帕子潔白，他臉上太臟，便沒有用。他攥著帕子道，“多謝姑娘了。”

蘭山君輕輕點頭，慢慢的朝著院門口走去。腳下千斤重，不斷回憶從前，但確實從未聽聞過蘇家兄妹的事。

但郁清梧一直蘇行舟阿兄，倒是又想起了他的札記。

郁清梧的札記里面寫過蘇行舟。

他從未寫過蘇行舟的名字，只在里面喚阿兄。

還以為那是他的親兄長。

他說：“阿兄今日來了斷蒼山，先生很是高興，給他先取了表字為長鶴。”

蘇長鶴。

鶴，長壽。

蘭山君深吸一口氣，正要邁出院門，就見有小突然急匆匆跑了進來，氣吁吁的朝著郁清梧道：“鄔先生說，說，說找到了，在雒水里面尋到了！”

郁清梧臉徹底蒼白起來。他明白在雒水在里面找到是什麼意思。

他踉踉蹌蹌抬起就跑，卻直直的栽下去。

蘭山君離他最近，連忙轉回去將人扶起來。

錢媽媽臉也變了，跟小道：“快去準備一輛馬車。”

是壽老夫人的心腹，也算是看著這些孩子一路過來的，如今人死了，哪里能不去看看。

剛要找人送蘭山君回去，就聽蘭山君對道：“蘇公子于我有恩，不知可否能跟著一塊去？”

錢媽媽遲疑，“姑娘確定嗎？”

蘭山君點頭。

從前萬般思緒，卻只能待在那座小屋子里妄自揣測。如今能夠在外頭行走，定然是要親自探查一番的——怕蘇行舟真是和老和尚牽連的。

那的罪孽太重，便是還也還不清了。

錢媽媽沒有拒絕。也沒有心思拒絕，只去人快些把馬車送來。蘭山君則人去取幾把黑傘。

馬車一路狂奔，郁清梧坐在那里，突然神游一般道：“我那日，不應該急著去先生那邊的，應該聽阿兄把話說完。”

蘭山君不忍，安道：“你也不知會如此。”

但知曉，如同淮陵于一般，此事也終究會為郁清梧的不可治愈的疾。

嘆息一聲，等到了雒水，戴著錢媽媽給的紗帽下了馬車，跟著郁清梧一塊去了尸前。

五天過去，尸已經面目全非，被浸泡得腫脹不堪。郁清梧撲通一聲跪下，用手輕輕的拭尸臉上的沙土，蘇行舟的廓和眉眼便越發了出來。

他兩眼一黑，悲鳴一聲，“阿兄！”

蘭山君扭過頭，不忍再看。

深吸一口氣，目掃向四周的人。

這般得意的殺了人，會不會派人來專門看看呢？

若是蘇行舟的死跟和老和尚有關系，說不得能從人群里認出一兩個相識的。

但看了一圈，卻什麼都沒有看出來。

兵開始清人。四周的人越來越，蘭山君便不再看，只去馬車上取了帶來的兩把黑傘，先撐開一把，彎腰將傘柄塞在了郁清梧的手里。

這是蜀州的習俗。

亡人橫死，應遮黑傘，以保魂魄不散，來日好投胎轉世。

郁清梧見是黑傘，連忙為蘇行舟遮住上半。

他跪在那里，聲音沙啞，道：“多謝。”

蘭山君搖搖頭，撐開手上的黑傘，為蘇行舟遮住下半，站在郁清梧的邊，輕聲道：“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