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敬重翔,翔溫文爾雅,為人正值,是他們這一代
世家子弟中難得端方無暇的公子,全歸功于家老爺太太是一對極為通達理又慈的父母。池鏡自己是沒有這樣的父母,因此敬重之外,心底里對翔又止不住一嫉妒。
翔便笑,“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陳年舊事快別提了,你還是我的名字,我聽著順耳些。你稍坐,我去催促下人擺席,你我好痛快吃幾杯。”
正起,就見玉挽著提籃盒進來,往一旁飯桌上擺菜饌。
二人稍候席落座,玉正彎著腰繞著圓桌在那里挪碟移盞。因低著臉,池鏡并未留意是誰,只看見滿當當四盤八簋,便埋怨翔,“你我這些年的朋友還有什麼客氣好講,何必如此鋪張?難道因我常年在京,就疏遠了不?”
說得翔不好意思,“這何值什麼?一桌酒席我還款待得起。”
都曉得家如今的形,池鏡不好再多說。和翔坐下來,問起翔任之事。
翔道:“只是聽見個風,我母親也不知聽哪家的夫人說起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也未可知。你知道我在朝中一向沒個際,先前做那兩年竟是白做。”
“我倒可以替你打聽打聽,只是還沒問過你的意思,不好私自做主。今日來,也是為這事。你若放心,我寫信上京問問看。”
“好是好,只是可別你為難。”
池鏡搖著手笑,“沒什麼為難,不過是問問,又不是替你討。我縱有這個心,也沒這個本事。”
這話多半是自謙,以他父親在朝中之勢,要向吏部討個一半職也未嘗不可。只是連他自己也要科舉仕,誰還好求他這個?況翔也不是這樣的人。正因如此,二人才了知。
池鏡認識的人雖多,可多半是面不心。這些年來往返兩京,仍舊只把翔放在眼。沒辦法,翔整個就是個君子典范。
玉在旁看下來,見他和翔說話態度不傲不驕,眼里收起了那一抹的不耐煩,似乎平添了些許人味。
也許是這淡淡的人味,小花廳里很快升了溫,熱氣仿佛淹到頭腦里去了,使恍惚間有些迷醉。
爐里燒斷了一截炭,輕微地“轟”一聲,烘暖了整間小花廳。吃過幾杯酒,上漸漸熱起來,池鏡起把氅下來,眼不抬地遞到一旁。
玉忙接了,走去四折屏后頭的龍門架前,趁勢把把翻過來把氅里子一。是水貂皮做的里子,暖絨絨的,一把下去就到底。這樣一件裳,說也抵得上尋常人家一年的吃喝。
依依不舍地把裳掛上,轉出屏風取小桌上溫酒的碗,一并端到席上替二人斟酒。微微斜下眼看池鏡,只看見他鼓的頜角,有一點門外的太在那角上遮遮掩掩地閃著,黃金一樣的。哪怕那棱角病并不溫,此刻也只覺他可親。
兩個人談談講講的并沒留心到,不覺把酒壺提高點,“不留神”濺了點水星在池鏡手背上。池鏡頓覺手背的皮給人輕輕咬了一下似的,抬眼一看,便認出是玉來。
“讓我們自斟好了,你去旁邊歇著。池鏡是自家人,沒那許多講究。”翔忽然道。
玉調轉頭來笑,白白的臉上糊了幾個發青的指印。翔眼尖,不由得細窺須臾,凝著眉心問:“誰打的你?”
池鏡也跟著看一眼,那半邊臉略微腫了些,果然是給人打過的樣子。可既不憤,也不哭,也不訴苦,反倒遮遮掩掩的,“沒人打我。”
翔不信,一想自然就想到儷仙頭上,板著臉把酒盅放下來,長嘆一氣,“你去旁邊歇著吧。”
池鏡聽口氣聽出來,這不是尋常丫頭,多半是翔房侍妾。家如今人手不夠,連房人也給拉來男客跟前伺候席面。
這原也怨不得翔,不過這丫頭竟和上回在唐家席面上一樣,沒有一點不高興的意思。自然也看不出高興來,一張白得慘然的笑臉上赫然著個掌印,似乎此刻還有只手掌在臉上隨意將。卻是一聲不吭,僅僅是溫順,聽話得全沒有自己的想法。
去坐著不坐,只把換下的溫碗拿到旁邊耳房去,新換了滾燙的水來道:“我把這兩道菜也拿去熱熱。”
池鏡瞟眼看著出去,連走路的姿勢也顯不出個,既不急也不緩,兩只腳藏在草青子里,只把子踢起層小小的浪花。
第5章 觀瑞雪(O五)
小廳隔壁有間耳房,生著爐子,玉把盤子隔著鐵板子擱在上頭,走去墻下著聽那頭說話。
“宅家務,你見笑了。”翔半晌不吭聲,一開口便不好意思地笑嘆。
池鏡擱下酒盅寬,“哪個男人府上沒點鬧不開的家務?聽說嫂夫人是個爽利脾氣,這樣的人倒有一點好,什麼都擺在外頭,犯不著你去猜。”
“也只你肯這樣說,外頭人只笑話我懼。”翔好笑,“聽你這口氣,你在脂堆里也頗有造詣?”
池鏡搖頭,隔了片刻沒奈何抬抬眉梢,“我們池家的人可不。”
二人相視一笑,翔又嘆,“人可不能輕易小瞧了。我也是娶了妻才懂得,一個人饒是再笨,也是一把明察秋毫的算盤。其實我看人最該去做賬房先生,憑你多爛的賬,也能給你算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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