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手保養得很好,白皙細膩,骨節修長有力,字也漂亮,是臨的董其昌,出規矩,放斂自如。錦書看著那手字,突然有個念頭抑不住的躥上來,要想知道他是不是皇親只有看他的眼睛,打定了主意就的打量他,只是他始終垂著眼,濃的睫覆蓋住了瞳仁,壯著膽子試了幾次無果,頓覺喪氣。
紅花在藥柜的最上層,那人拿著戥子爬上木梯,很練的稱了四兩下來,直接倒在紙上包好,緩緩道,“我這兒不分了,你拿回去過了稱再說。”
錦書應個是,又趁著行禮的當口躬窺探。那人似乎察覺了,一斂眉,忽然抬頭直視,面上似有不耐,沉聲道,“你瞧了我半天,到底在瞧什麼?”
果然有那金燦燦的一圈,昏暗的火下流溢彩,直照人心里去,錦書一驚,總覺哪里不對,也沒多想便跪了下來,磕頭道,“奴才該死。”
一抬眼,竟見那皂靴上繡了花紋,分不清是龍是蟒,張牙舞爪的,再看那袍子下擺,橫幅的八寶立水,上方居然有十二章祥紋里的宋彝和海藻,大駭,方想起來,他雖然鼻音很重,可嗓音沒變,為什麼先前沒聽出來,一筋的以為凡是在太醫院里的都是太醫?早聽說皇帝常自己給自己抓藥,以前只當是謠傳,誰知真有這樣的事!怪道南三所里沒人,想是都給他哄出去了,莫非他要學秦始皇煉長生不老藥麼,為什麼連個把門的太監都沒有?
腦子里剎時哄哄絞作一團,就像被滿盆冰雪兜頭澆下,五臟六腑瞬間冷了個骨。
第十三章 梅廳雪在
皇帝見趴著,耳垂上的珍珠耳墜子微微擺,頭深深低著,紫褐的領下出的一片頸子,白若凝脂,磕了頭道,“奴才唐突,驚擾了圣駕,請萬歲爺恕罪。”
皇帝把剩下的藥馃子包好,淡漠道,“起來吧,你是第一個敢催朕的人。”
錦書站起退到一旁,聽了這話打了個噤,斟酌了才道,“奴才不知萬歲爺在此。”
皇帝將五包藥用細麻繩捆扎好,一舉一像模像樣的,自己也不失笑,如果不做皇帝,說不定能個好大夫,想起前頭的不恭,便故意道,“照你這麼說,倒是朕的不是了?”
錦書窒了窒,心道一口一個“我”,又親自在這里椿藥,當年自己雖見過他,到底離了十來丈遠,看了個大概,只記得量很高,姿也拔,臉卻沒看清,這回算是頭一趟見,認不出也在理之中不是嗎?遂躬了道,“奴才萬萬不敢,奴才原在掖庭當差,是昨兒才到慈寧宮的,頭里沒有福氣得見天,請主子恕奴才有眼無珠。”
皇帝背手站著,瞥了一眼道,“你錦書?朕記得你,你是那個會寫字的宮。”
錦書心頭抖了抖,他的言下之意是:朕都記得你,你有什麼理由不記得朕?不明白,這人有這樣強悍的氣勢,為什麼在父親腳下三跪九拜的時候,也能做到從容而卑微?這就是帝王心麼?真是個深不可測的人!恨自己,明明仇人就在面前,卻連一點底氣都提不起來,只消他一個眼神,自己就丟盔棄甲了,似乎不是害怕,還有一種說不清的敬畏,多麼的可悲,敬畏自己的仇人,應該是最沒出息的亡國帝姬了吧!
想著想著有些惱怒,什麼“朕記得你”?是在宇文家心上的一刺,他怎麼可能忘了呢?偏要玩貓捉老鼠的游戲,分明踐踏的尊嚴,雖然早就沒什麼尊嚴可言了,卻也不愿被他這樣戲弄,于是昂起了頭,意氣的說,“萬歲爺好記,我是錦書,慕容錦書!”
皇帝明顯一怔,瞇起了眼睛,“慕容……錦書?”
錦書勾笑了笑,“奴才是大鄴明治皇帝的兒,封號是太常,萬歲爺應該聽說過吧!”
皇帝哦了聲,著右手上的琥珀佛珠道,“慕容高鞏的兒,太常帝姬,慕容十五……朕攻進紫城時你才七歲,如今長得這麼大了。”
他的語氣淡淡的,沒有仇恨,沒有憐憫,不帶任何,就像是路上錯而過的陌生人,他們的人生從來沒有過集似的。
錦書有些出乎預料,原以為他會發怒,或者直接命人把拖到菜市口去殺頭,個告示詔告天下,順便看看能不能把慕容十六引出來劫法場……誰知他竟沒有,讓人覺得很詭異。
頓了頓,皇帝道,“那麼依你看,朕和你父親,誰更適合做皇帝?朕是順應天命,韜養晦,十年礪一劍,你父親為帝時,志、謀、、決、學,他占了幾條?”
錦書原本還是氣焰高漲的,被他這一問,剎時蔫了一大半,父親在位時,風花雪占據了他所有的思維,他可以寫一手氣勢恢宏的書法長卷,卻治理不了江南擾民的匪寇,大鄴時的確國運衰弱,宇文瀾舟的能力不可否認,經他這幾年整頓,與民修養生息,老百姓的日子比他父親當政時強了許多,誰還在意他的皇位來得不彩,若隨便拉個人來問,定會說承德帝更適合,可自己是明治皇帝的兒,哪里有說自己父親不好的道理,想了想,只得道,“我父親他,是個仁君。”
皇帝嗤地一笑,“果然是仁君,仁得連北方疆土都可以拱手讓人!聽說理朝政時他拿不定主意,便讓后/宮的妃子抓鬮,你是帝姬,你一定知道,這不荒唐嗎?你父親不是個好皇帝,書畫造詣再高,不過不務正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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