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允寧聽雲奕二人的對話,新帝似乎封誥命,還賞賜府邸。
真是久旱逢甘霖,正不想留在雲家,這下有借口、有去了!
騰地從床榻下地,扯著傷口疼得氣,聲音斷續回應雲二:“去、我馬上去……”挪步子去櫃找服。
“你有命領賞、有命嗎?”
雲奕冷冷瞥,一把抱起李允寧塞進被窩裏,“我幫你去。”
“你……”
李允寧不放心,萬一他自作主張推卻聖意怎麽辦?
雲奕似看穿的心思,譏誚道:“你的前嫂嫂這麽大力幫你,我一個臣子哪敢不從,否則明天治我一個抗旨不遵的罪名。”
李允寧回被子裏,如此合心意的聖旨肯定是珍妃求來的,雲奕應該不敢造次。
不然豁出小命也去宮裏告狀。
雲奕披上大麾,半炷香的工夫回到房中,扔給一卷明黃帛布。
李允寧展開,聖旨上說,嘉獎救駕有功,封為五品宜人,每年領俸祿,並賜京城府邸一座,仆從若幹。
李允寧開心地在床上打了幾個小滾,瞅見雲奕比門外風雪還要凜冽的神,收斂喜態。
想了想,坐起靠著枕頭說:“擇日不如撞日,我想今天搬走。”
雲奕像看傻子一樣盯著,“你怕我不讓你走?”剛剛醒來,不要命折騰。
“沒有。”
李允寧哪敢說一刻都不想留在他邊,隻想奔赴外麵自由的天地。
低頭,委婉道:“我住在雲家,總想起慶王和夫人,晚上會做噩夢……”他母親欠的,量雲奕沒話說。
他果然沉默,半晌才回:“非得今天走?”
“嗯!”
雲奕看了看窗外的天氣,和蒼白的臉,“外邊雪下得很大,你子沒好。”
李允寧哭喪著臉,“我在這兒養不好傷,上痛,心裏怕……”
雲奕了眉頭,歎氣道:“我晚些送你走,那邊宅子得找人收拾。”
李允寧甜甜地應好,喝下小圓送來的湯藥,睡著了。
再醒來已是傍晚,用完一碗粥,聽雲二那邊說宅子捯飭好了,馬車也準備妥善,隻等送過去。
李允寧小圓隨意收拾兩套服,穿戴好披風,扶出門。
雲奕過來,抱上了馬車。
一路無話,他的臉像夜一樣黑。
到了新宅子,他抱進去,院子裏落滿白雪,看不出格局環境什麽樣子。
步寢房,才到一陣滿滿的悉。
房間裏櫻的帷幔飄飄,晶瑩的珠簾片片,金兔爐裏熏著似花似果的甜香,嗅了一口,正是從前用的香料。
走近床榻,更驚訝,紫檀木床,羊絨毯,嵌著夜明珠顆粒的雪白紗帳,在燭裏一閃一閃像星星,又像夏季飛舞的螢火蟲……
一切一切的布置,與曾經的公主寢殿一般無二。
李允寧不湧淚,從小到大,對如此細致的男子隻有一個——親生皇兄。那雲奕是為什麽呢?
貪的子,希記得他的好,以後繼續和他暗度陳倉?
或者心存愧疚,彌補母親對的傷害?
無論出自哪種原因,應當激他,“謝謝你……”
雲奕把李允寧放到床榻上,解下的披風,蓋上被子,瞥過含淚落的眼,“喜傷心,悲傷肺,你肺腑傷,哭什麽。”
之前在他房裏也哭,沒見他裝模作樣勸。這回他做件好事,流淚,他還不領。
李允寧憋回眼淚,拽著被子裹住自己,低聲道:“謝謝你送我回來,以後我們不要再有牽扯了。”
想,新帝封誥命,以後逍遙侯府若無大錯,朝廷應會睜隻眼、閉隻眼留他們一命。
和雲奕,沒必要糾纏下去。
雲奕譏誚地笑了笑:“還有嗎?”
還有什麽,他們本來就是強迫與被迫接的關係,難道要說很喜歡他、舍不得他?
李允寧翻個白眼,低下頭,幹道:“你年紀老大不小了,找個合適的貴婚吧。”
隻是他人生中的一個意外,像天上兩條風箏線短暫地纏在一起,等解開各自回歸正軌,便再風馬牛不相及。
“好啊。”雲奕語氣聽起來輕鬆,可他麵看起來仍然凝重,“到時請你來喝喜酒。”
李允寧早想到有這麽一日,心裏那種如被潑醋的滋味又湧上來了,今天明明沒有吃酸食。
抬眼著紗帳,輕籲口氣,岔開話題:“你把小圓帶回去,我這裏有新的婢。”
“小圓悉你的食起居,等你調教好了新婢子,再遣回雲府不遲。”雲奕說。
李允寧想想有道理,沒有推拒,忽地思忖“暗衛”一事,問道:“你不會再找人監視我吧?”
靈臺寺小公主私會鄭家婢,自認做得蔽,卻被他揭底細,先下手為強,能猜到他放暗衛不稀奇。
雲奕睨一眼,“你和我斷絕關係,又不給我的人發工錢,我憑什麽派他們保護你?”
他義正詞嚴的詰問,李允寧無言以對。他不是大善人,做事無利不起早,倒是想多了。
來時兩人無話,分開不歡而散。
冬日的雪陸陸續續下了十多天,李允寧一直臥榻休養,到了臘八節這日,覺神好了不。
提前給周薔遞了口信,請來府裏坐坐,也吩咐下人準備宴席,趁過節慶賀一下喬遷之喜。
周薔有事沒來,到了傍晚,鄭家的馬車過來,鄭譯帶著厚禮恭賀。
李允寧想著既和雲奕不再來往,那不用刻意避諱鄭譯,出於主人禮貌,請鄭譯進府。
鄭譯步子沒邁門檻,一陣馬兒長“籲”聲傳耳中,李允寧回頭,兩輛馬車穩穩地在府門前停下,雲奕從前頭那輛躍下,神倨傲地朝他們走來。
見來者不善,鄭譯忙擋在李允寧麵前,質問:“雲世子,你來幹什麽?”
雲奕撣撣袖,輕描淡寫道:“鄭公子,你作為前未婚夫能來,我這個昔日的主子不能來?寧寧伺候我許久,說起來,和我的關係比跟你更親近些。”
說完意味深長地一笑。
李允寧心提到嗓子眼,生怕雲奕見到鄭譯發瘋,說出什麽令到難堪辱的話來。
從鄭譯後走出,圓場道:“來者是客,大家一起進去吧。”站在門邊抬袖引路。
鄭譯瞥了雲奕一眼,與李允寧站在一道。
雲奕回做了個手勢,雲二帶著四個仆人抬了兩個紅木箱子,跟著他大搖大擺地進去。
白日裏是個大晴天,晚上天卻暗得像被濃厚的烏雲籠罩,黑蓋在頭頂。
院子廳堂裏掌了燈,一圈圈昏黃暈開,給黑沉的夜添上一抹抹溫暖的亮。
宴席設在正廳,李允寧本想,如果珍妃不來,就小圓和府上兩個管事一起坐下吃點。
沒想到來了不速之客,還是兩位。
菜肴一盤盤被下人端上來,大多是京城這邊的清淡菜係,清燉孚、鹽水焗鴨、鬆鼠桂魚等等。
雲奕北地人,偏吃牛羊那些,鄭譯還好,上京土生土長。
李允寧說:“不知兩位過來,廚房隨意備的京城菜,將就吃點。”
鄭譯夾了一塊桂花藕到李允寧碗裏,溫聲道:“你有心了,都是家裏常做的菜,吃得慣。”
李允寧還沒筷,雲奕冷哼一聲,把碗裏的藕夾走,放到一旁的空盤中。
鄭譯放下筷子,俊秀的眉頭皺起,睨向雲奕,“世子這是什麽意思?”
雲奕拈起一筷子在碗沿敲了幾下,輕笑:“你覺得我什麽意思,我就什麽意思。”
李允寧張地看著鄭譯,輕輕搖頭,示意他不要和雲奕爭執。
鄭譯籲了口氣,不願李允寧難做,又給夾了一塊魚,“允寧,這個魚燉得甜爛,你大病初愈,多吃點。”
李允寧想告訴鄭譯,不要給夾菜,雲奕怕是因此介意,故意找茬。
沒想好怎麽婉拒,雲奕手“叭”地把魚夾走,並大聲喚雲二:“將這兩盤藕和魚倒了……”在鄭譯惱怒要燃火的目中,悠悠繼續,“裝起來帶走,我們家的狗吃。”
李允寧:“……”
也吃。
住雲府這麽久,從來不知雲奕還有關心狗的興致?
今日裝模作樣發作,挑釁鄭譯。
李允寧咳嗽兩聲,勸和道:“你們誰都別給我夾菜,我們各吃各的就行。”
不然照雲奕這架勢,晚飯吃不,怕連桌子也掀了。
一頓飯,三人各懷心思,除了輕微的夾菜聲、咀嚼聲,廳堂裏安靜得針落可聞。
吃完飯,下人送來解膩的茶水,鄭譯抿了兩口,向雲奕道:“今日叨擾允寧許久,時候不早了,雲世子,一起走吧。”
雲奕瞟向鄭譯,不不慢地啜著茶水,慢悠悠道:“鄭公子著急,可以先走,雲某還想和寧寧多敘敘舊。”
鄭譯神一變,麵泛薄紅,“時值深夜,世子有什麽事不能等白天說,孤男寡,共一室,你不要清白名聲,允寧還要!”
“清白啊。”雲奕拖長腔調,反問,“你真在乎清白,亡國之日被軍欺負你在哪兒,在雲府侍奉我時你頭不見冒,現在和我論起的清白,不覺為時已晚?”
淋淋的傷疤再次被揭開,京城誰不知道雲奕占了的清白,他非要這樣大喇喇說出來。
“夠了!”李允寧閉眼,輕拍下桌子,著口,作出一副難的樣子,“你們都回去,我不舒服,想休息……”
小圓適時過來攙扶,“姑娘,我扶您回房……”
李允寧坐在房的小榻上,一遍遍回想雲奕的話。
他不止揭開的傷疤,更影了鄭譯約不願娶的真相。
訂下婚約三年,今年開春就及了笄,各地節度使,皇兄一直催促鄭家娶親,鄭譯卻以外祖母去世需要守孝三年推延時間。
按照習俗,他作為外家的旁係親屬,三年孝期可守可不守,何況是尚公主這樣的大事。
但他堅持要守。
從前,李允寧覺得他真是如玉君子,忠孝可嘉。可落魄以來,慢慢看清看懂了很多人、很多事。
新朝有寧死不屈的舊臣,也有無論哪朝都混得如魚得水的寵臣。
鄭家是後者。
鄭譯父親在新帝下麵穩坐三品戶部尚書之位,哪能沒有審時度勢的眼見,前朝飄搖之際,他怎會讓兒子娶一個將來興許會拖鄭家後的公主。
鄭譯是個“孝子”。
也許從他推婚的那一刻起,他就妥協了家族,不等朝堂安定,這一生便不會娶。
新帝上位,他們更是永不可能。
李允寧想明白。過去活在花團錦簇裏,隻覺一切馥鬱好,天之驕跌落地上,才知鮮花底下,全是汙泥的腥臭和骯髒。
常言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若無利可圖,誰會拿真心相對呢?
“篤篤篤——”
外麵傳來沉重的敲門聲,李允寧蹙眉,小圓怎麽突然這麽不懂事,大半夜大聲吵。
“什麽事,我要睡覺了。”
門“吱呀”被推開,一道稔的男聲笑著:“今天見了我,你還想睡這麽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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