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發財死丈夫,這難道還不算是俗世中的喜事麽?”
溧長公主笑著遞給一盞梅花雪茶,“秦縣尉已然留下投河自盡,貧道這廂倒要恭喜娘子,否極泰來,依皇兄對夫人的寵,一個九嬪的位份是不了的。”
將桌上的佛珠與帕往前推了推,“三皇子離開之前我將這些轉托與你,說是給夫人留個念想也好。”
鄭玉磬的神僵了片刻,抬手掩飾道:“妾是二嫁之婦,聖上偶爾能駕幸道觀已然是萬千之幸,哪裏能宮同嬪妃們一起侍奉聖上?”
笑得有些勉強:“聖上也有五日未到這裏來了。”
宮中多子一輩子也見不到天,不過有偏的總是格外氣些,五日不見就當聖上是不在意了,溧長公主想起聖上為鄭玉磬做過的事,不由得微微歎息。
聖上寵了明徽公主許多年,隻不過是憤怒之下說了一句“六宮多冰清玉潔的子,娼||||賤輩,焉能侍奉天子”,便被勒令足,而後與的母妃一同飲毒酒而亡,口含糟糠下葬。
盡管賜死嬪妃與公主是因為張貴妃給廢太子通風報信,宮變之時裏應外合,可實際上皇帝對待自己的兒子固然嚴苛,對這些威脅不到皇位的兒們倒還不錯,若是沒有鄭夫人憤絕食,聖上至多是將公主廢為庶人,還不會做得這般決絕。
盛寵如斯,如何不人害怕
?
“無妨,既然秦氏一族都已經亡故,秦鄭氏自然也不存於世了,”溧長公主輕笑道:“多虧秦縣尉做得不大,並沒多人見過夫人的真麵目,天下同名同姓之人何其之多,聖上要納一個鄭氏嬪妃,又有誰敢置喙?”
鄭玉磬想過聖上或者溧長公主會如何虛假意地唏噓一聲,安寬解看開一些,卻沒有想到落在溧長公主眼中,竟然會是值得慶賀的一件事。
瞧著溧長公主神並無怪氣的意思,哪怕心中酸憤恨,但也不過是將那條帕子拿在了手中細看,低笑了一聲,“殿下不愧是喪過好幾位駙馬的人,妾教了。”
他們夫妻二人琴瑟和諧還未及半年,秦君宜忽然就被調離了京城,還不許家眷跟隨,雖說皇命難違,但也與枕珠一起乘車送郎君出了城門。
秦君宜不同於死讀書的老學究,夫妻兩人的想法都有些不切實際的浪漫,熬油點燈地繡了一條帕子,婆母見到都要搖頭,說是深宮中出來的,還不大會如何做妻子,明明該做一冬才更實用些。
但的丈夫卻喜歡得很,一直收著,說比寒的更暖和千百倍。
因為那是送的,所以他才會珍而重之地一直收藏,至死方取下,然而卻被那個人用來斷了最後一點期盼與念想。
臨別前送了這條手帕為念,是盼郎君在外地不要尋花問柳,
記著家中還有一位明正娶的妻子在,沒想一直等到這方絹被人當做帶回來,夫妻二人誰也沒能踏長安城一步。
溧長公主前後有過三任丈夫,第一任是開國功臣之後,出太原王氏,怒先帝被賜死,第二任是原鎮國將軍,出清河崔氏,宮變被殺,第三任是今上極之後賜婚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宰輔重臣,因病逝世。
這三位一個比一個出顯赫、地位尊崇,都是尋常子高攀不上的顯貴,溧長公主聞言也不覺得被冒犯,反而隨口笑道:“你能想得開便是再好不過,要我說來也是他不自量力,與你無關,曾經便有人為你相過麵,他卻還不肯信,如今可見是天意。”
除了時常能見到男子的歌舞,一個閨閣裏的小子若要名一方,除了絕貌,自然還需要有些傳奇的故事,若不是溧長公主提起來,鄭玉磬都快忘記做兒時的那些事了。
“相士們說我命克夫,所以有好些達顯貴才來求娶我,”鄭玉磬想了想,一雙含多愁的眉目瞧向帝花的屏風,“結果還真的克死了三個,反倒我的價貴重了好些。”
寄人籬下,家裏人對的約束並不嚴格,到了該許人的年紀舅父也托人為尋了好些人家,挑細選。
本來是不願意的,想著出家為冠混過去,然而後來克死的男子越多,反而在
家鄉的名聲大起來了,求娶的人份比一個尊貴,到最後竟然不到們家來選擇了。
或許是的錯覺,這室燃著的雪中春信裏,還似乎摻了些許清新冷冽的蓬萊香,隨即搖搖頭自己否定了,自從那首詞名京師後,那人便不再使用這味調製的香料了。
溧長公主見舉止,頷首笑道:“夫人是想起什麽了?”
“時過境遷,是我記錯了,”鄭玉磬飲了一口茶,潤了潤自己因為心緒浮而變啞的聲音,勉強一笑:“或許該是三個半,有一個我還沒有同他定親,便給他惹來一樁禍事,好在花鳥使將我選了進來,倒也沒傷他的命。”
“不過我現在想想,”頓了片刻,失笑道:“反不如定了親才好。”
蕭明稷若是那個時候便死了,聖上賜婚之後,或許便不會有那麽多的事,在正廳的時候,也不會一點生機都不給的丈夫留,非要置其於死地。
溧長公主掩口而笑,不知道那個逃過一劫的倒黴鬼是誰,笑夠了才道:“所以說夫人的命格隻有九五至尊才能製得住,好事多磨,兜兜轉轉,夫人還是進了這金玉屋籠,做了聖上的人。”
聖上並非不知道相士說命格克夫,隻是不太在意,反而覺得是那些貴族男子自詡高貴,實則命太輕賤,不住的福氣。
不過人既然被聖上看中,那三個死去的前未婚夫就算是
不死,往後的仕途或許也要艱難些。
鄭玉磬對這份“天賜姻緣”並不覺得激涕零,可是在旁人瞧來,如今住的是金屋玉棟,吃的是山珍海味,什麽事都有人伺候,陪伴的還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子,自然是比從前舒心百倍。
“殿下說得是,好事多磨,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我如今已經有了聖上的骨,往後榮華自然不愁,從前的事也該放下了。”
鄭玉磬漫不經心地將那帕子反複看了兩三回,隨手便丟進踏腳用來烤火的炭盆,□□的繡帕在周遭侍的驚呼聲中被驟然升起的火焰吞噬一團黑灰,致的桃花花瓣頃刻間然無存。
“黃泉不複相見的人,他的東西我留著也沒什麽用。”
鄭玉磬繡這些紋飾的時候也花了足有四五個晚上,然而幹脆利落地毀掉,不過是一瞬間的事,“今日出來得也太久,妾上有些犯懶,便不叨擾殿下清修了。”
溧長公主原本就和聖上親,說是聖上不許人告訴,可是誰又能說得準不是聖上吩咐來試探的呢?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必定得舍棄一些東西,一件死,自然不會有腹中的孩子更重要。
若是的郎君泉下有知,想來也不會責怪的。
“夫人急什麽?”溧長公主見來了沒多久便要告辭,竟是不依:“你孕中犯懶,更應該常在外走些才好,我平日在這裏也是無
聊,陪我說說話不好麽?”
這座道觀畢竟是溧長公主的地盤,要強行留客,鄭玉磬也沒辦法,隻是才燒了自己親手繡的錦帕,心緒略有起伏,即便窗外的老梅花開滿樹,人見之忘俗也不能讓打起一星半點的神。
平日溧長公主的邊從不缺乏逢迎的人,忽然熱臉人家冷板凳,也能神自若地品評起今日的茶飲花釀與窗外的音樂,談笑中將桌上那串類似象牙的佛珠攏在了人的藕臂上。
鄭玉磬這些日子雖說心不佳,但名貴的補品流水一樣送進來,到底還是把人養得盈了一些,那尺寸竟是正好住了的手腕,不鬆不。
“聖上將夫人托付給我,便是同舟風雨,我有時仗著年長,也不免會想多幾句。”
溧長公主握住鄭玉磬的手欣賞,佛珠雖然白淨,可居然也比不過的膩潔白,“聖上多疑,又喜歡長剛烈的子,因此哪怕夫人原來不肯相從,皇兄也不過是懲戒幾個下人出氣,哪裏舍得夫人一分一毫……”
聖上幾次強迫相就,雖然惱不肯回應,但卻也知真心難能可貴,怕這滴滴的人太過剛烈,一下尋了短見,反而格外重視幾分。
若是知道鄭玉磬待舊人涼薄至此,聖上自然心滿意足,可這樣與其他後宮中滿心算計的子也沒什麽兩樣,日後豈會長長久久地保持這份恩寵?
聖上希能將已經做了臣婦的人弄到手,卻又希是一個能對郎君忠貞不二的子,何其矛盾可笑?
“夫人要表忠心也該拿著分寸些,一步一步來,男人手可得卻又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最珍貴的。”
溧長公主言盡於此,見外麵天已晚,讓人停了外麵的竹管弦,吩咐冠送人回去:“這佛珠聽說是秦縣尉請覺明大師開過的,珍貴難求,想來放在邊,也對夫人有些益。”
鄭玉磬本不願從溧長公主口中聽到這些有關舊人舊的話,出來散心一日,如今反而覺得那間小院反而更自在些,勉強點頭稱是,被侍仔細攙扶著離開了賞梅亭。
溧長公主從半開的雕窗向外去,見青石路上窈窕的影逐漸模糊一個黑點,吩咐人掩窗退下,回輕笑了一聲,隨手拿起玉如意輕擊三下,語氣輕快地埋怨道:“三郎莫不是聽得睡著了,怎麽還不肯出來?”
室空空,的親信把守在外,沒有人能窺見裏一一毫。
帝花的屏風後,蕭明稷應聲步出,他緩緩走到鄭玉磬剛坐過的位置坐下,麵人琢磨不定。
“子都是如此,有了誰的孩子,便一心同誰好,有什麽值得難過的?”溧長公主用鐵簽挑弄著盆中炭火,玩笑道:“三郎難不還心了?”
“不過是有些慨罷了,”蕭明稷淺淡一笑,“早知
道懷孕後人盈了些,便該再多拆一肋骨做珠子才好。”
“你這孩子總是這樣淘氣,六還做不夠一串佛珠嗎?”溧長公主嗔怪道:“你將人安放在室中,也不怕聖上聽見了聲音。”
道觀中許多地方都有機括室,可容納數人,包括聖上那間用來金屋藏的小院。
他親手雕刻的佛珠戴在了的手上,而那個被取用的材料卻趁著日間被安置在了地下室。
溧長公主不過是與他說笑,自然也是有萬全的把握,否則不可能敢在天化日之下,將人藏聖上尋歡作樂的繡榻之下。
“黃泉不複相見,倒也合了的心意,”蕭明稷想起方才說“不如還是定親得好”,驀然一笑:“之前練手廢了好些,所以便不夠了。”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尚有些新添的細碎傷痕,輕上郎用過的茶盞,又添了點點脂,芳香縈繞指尖,平添了一分的味道,荼蘼豔麗。
“送給的東西,自然得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