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千嶼慢慢地斂了笑,低下頭安靜地吃燕。
水如山心里一聲嘆息,擱下箸,飯也吃不下去了。
自打他做出教養這個孩子的決定的那一日起,就常常這般心如刀絞。
千嶼時便粘人,不要那金玉做的撥浪鼓,就要握住他的大拇指不松開。后來千嶼學走路,有一日他在庭院中站著和人議事,忽而蹣跚地走過來,從后一把抱住他的不放,還咯咯地笑。他著母把抱走。
母連拉帶拆,抱起走過回廊。不一會兒那端傳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
這哭聲越來越。再后來梳兩垂髫,呆呆地站在庭院里,見了他,不知該擺出什麼神,只是有些張又有些戒備地看著他走近。
水如山問學業近況,又問起居飲食,都是老生常談的一二句話。說完他又走了,走過亭廊,悄悄躲在柱子后面看一眼。小孩還面無表地站在院子里,影子拉得很長。丫鬟小心地拉拉小姐的袖子,請繼續踢毽子。才又扭回頭去。
徐千嶼從不開口他外祖父,不行禮,他也隨去。
兩人常常相對無言,有事說事,倒也形一種淡而平等的關系。
花廳里諸人一向邊吃茶點邊談生意。
大魔肆,城中人不出門,水家生意也了不小的影響,雖賠得起,但難免每天都是這個話題。
觀娘說:“南邊幾家藥材鋪子倒是有進項,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傳言,說熏艾防魔。故而別的沒賣,艾草售空,訂單排到了幾月后。不過這艾草價格便宜,加起來也是杯水車薪。氣人的是,有旁邊的鋪子眼紅,說這謠言是我們家放的,城里倒有不罵聲。”
管家道:“哎呦喂,生艾值幾個錢,要是想掙,早就趁機漲價了。”
水如山問艾還有多。觀娘道:“沒多了,都是一季草。昨兒個又冒險拉來一車子,再能賣十幾天吧。”
水如山沉道:“那便把訂單清了,再把剩下的免費散了吧。”
觀娘還未開口,徐千嶼先橫出一道聲音:“我不同意。”
幾人都吃驚地看。
徐千嶼不僅和外祖父平起平坐,還能在飯桌上任意話,這是水如山縱容的,管家早習以為常,此時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水如山卻抬了抬下:“你當如何?”
徐千嶼冷著臉道:“憑什麼免費散了?別人這樣說我們,我們難道要認了不?依我看,不如將它坐了實:把剩下的艾曬干剁碎,再在我們的綢鋪子扯上幾匹布,做一個一個的香包。反正城中無艾,誰想要艾,便買香包,回去拆了自焚。但是香包有布費線費人工費,要賣五文錢一個。”
說著拿銀箸蘸酒,在桌面上把利算了出來。
徐千嶼花錢如流水,但不代表丁點兒不在乎家里的錢。除了自己,誰要敗壞水家的錢,第一個不同意。
水如山原本不打算教徐千嶼經商,出生就躺在金山銀山上,不必做這辛苦行當。當時給請的先生都是城的大儒,難免有幾個酸腐書生,見屋里擺了算盤,便面不屑之,告誡經商末流,銅臭不雅。
徐千嶼極為逆反,改日先生來時,見徐千嶼屋里擺了五個算盤,大為氣惱,訓斥起來。徐千嶼哪過這等氣,當面反相譏,說當的不會算賬,國庫虧空疲,那都是活該。
氣得先生往水如山那里告狀,不再愿來他們家。水如山面上告禮道歉,私下卻讓觀娘教撥珠算賬,平時談論生意上事也不再避諱,旁聽,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
只是往常徐千嶼都是默默聽著,這倒是第一次發出驚人之語。見在桌上算的帳,幾人都樂了,水如山說:“觀娘,你教得好啊。”
觀娘也笑著告饒:“不敢。”
水如山啜飲一口香茶,這才收了笑:“不錯,會做生意。若是以后有幸接了家業,做一個富商也不錯,賠不了錢。”
徐千嶼正那燕。因為沒什麼味道,只吃了一口便沒再吃了。聞言奇怪,什麼“以后有幸”。水家的家業,不給要給誰?
以往也聽得些風言風語,說水家家大業大,卻沒有男孩,外祖父到底想要一個孫兒來繼承家業。證據是,外祖父給起的名是一個男孩兒名,沒有哪個兒家會“千嶼”。
小時候聽到這個,立馬提子跑去質問水如山。水如山正在書房練字,淡淡道:“一個名而已,分什麼男。我是水中之山,你是水中小島,有什麼不好嗎?”
徐千嶼聽完,其實有點暗喜。因為外祖父這話里難得地包含了一點承歡膝下的憐之意,點明了他們之間親的脈相連。但那日非得梗著脖子問:“憑什麼你是大山,我是小島呢?我也要當大山。”
水如山已經很習慣的“憑什麼”句式,笑了笑道:“小島長大了便是山。”
此時徐千嶼聽了這話,又想起這事,心里不由得警鐘長鳴。
在想,房里忽然來了的那些男丫鬟,會不會是……外祖父準備給招的贅婿。
頓時,對盡心盡力陪玩耍的男丫鬟們產生了敵意,決定以后絕不跟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過分親。
“千嶼,”水如山忽然喚,他用帕子緩緩地把算的帳抹了,道:“你看,這部分利,我們是故意不要的。這是義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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