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沉水香燃盡,侍從來添香片,不提防被爐燙了手,爐蓋砸落地上。
見驚醒了他,侍從戰戰兢兢賠罪。祁令瞻按了按微紅的眼角,他將象牙筆拾起來。
“香不必再續,以后凡我值守,都不必再燃。”祁令瞻說道。
時他曾往回龍寺中尋訪名僧,遇比丘得一,得一說機緣難得,贈了他兩句偈語,今日夢悸,突然又想起來。
那偈語言曰:“烈火烹錦萬千相,鴻飛雪落兩茫茫。”
年得意時不信神佛,今日卻若有所。祁令瞻重新拾起象牙筆,潤墨寫了一張小箋:“吾探火救錦,捧冰照雪,可能得之?”
墨干后將小箋折好,予平彥,讓他送往回龍寺。
山路有積雪,平彥此行磕磕絆絆,直到傍晚散值時方歸,他了凍紅的手,從懷中取出得一的回箋。
得一好學前朝懷素,狂草如醉,平彥辨識得十分費勁:“冰什麼……天什麼……由自什麼……”
冰火本天然,寒燙由自咎。
祁令瞻卻了然一笑:“那便是可行。”
帽檐著他的眉宇,烏紗籠住玉白的面容,烏如墨,愈襯如冰雪。帽檐下,清冷雅正的眼睛遠暮云藹藹,流過屋上鴟吻。
韓過了武舉后,暫在侍衛親軍馬軍營中歷事。
因臨近年底,今日他換值后沒有直接回家,先去相輝樓取訂好的年貨。其中一只豬頭值他一個多月的薪俸,想著他娘偏這一口,便忍痛掏錢,掌柜有眼,推拒了他的銀兩,奉承韓道:“永平侯府的貴婿大人,和圣上連著襟呢,你愿意嘗咱這口,是咱們的福分,哪還能收你的錢?”
韓說:“尚且是沒影的事,不敢自矜。”
掌柜笑道:“自古爹娘心地上影,姑娘心板上釘。聽說是那二姑娘相中了你,這就好比兔子追鷹,哪還能有岔!”
掌柜盛難卻,韓到底沒能送出銀子,手里拎著豬頭和年貨,暈暈乎乎出了相輝樓。
提起永平侯府那位二姑娘,至今仍像是做了場夢。
兩年前,韓剛過武舉不久,侍衛親軍指揮使點了包括他在的幾個兄弟,說有貴人想見一見。貴人竟是位年輕娘子,生得面若芙蕖,笑靨含,將他們都襯了地里的泥鰍、藤上的呆瓜。
二姑娘問了他們的年紀、家室,武舉的名次和吏部的遣任,又問他們何以為名將。
有人說名將如永平侯,進可上馬敵,退可偃居守;有人說名將如己,是魚將化鯤、鵬將展翅,必有揚名立萬之年。問到韓,韓囁嚅半天,只說了一句話:燕云十六州未復,大周無人可稱名將。
二姑娘擊掌而笑,突然問他可愿娶為妻,韓瞠目結舌,額頭流下幾滴汗,將他黝黑的臉膛洗滿面赧紅。
他磕磕絆絆點頭,二姑娘指著他對指揮使道:“勞煩告訴我娘和姐姐,我要嫁給他,他韓……韓什麼?”
“韓。”
第二天,永平侯夫人請他相見,又隔了幾日,皇后娘娘也召見了他。兩位貴人雖未盛氣凌人,但高位者的挑剔著實令他不快,只是想著那滿面春風的二姑娘,韓都忍了下來。
可是一別兩載,他再未見過二姑娘,母親漸漸由欣喜若狂變得焦躁不安。臘月前,母親帶他去永平侯府拜訪,不料撞上了世子,沒說兩句話就將他們請出府,母親為此生了好大的氣。
韓提著豬頭往家走,街上有小孩在雪堆中點竹,眼見著年關日近,他心里也跟著犯愁。
孰料走到巷口,卻見家門前停著一架朱華蓋的四車,兩個侍衛佩刀立在車旁,虎視眈眈。
正從后窗觀的鄰居招呼住他,滿臉興地比劃道:“進去了一位年輕俊俏、威風懾人的公子爺,莫非正是你未來大舅哥?”
韓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他說的年輕公子很可能是永平侯世子。
“先擱你家,我過后來取。”韓將提著的豬頭和年貨塞給鄰居,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又一整冠,抬步往家走去。
韓家不大,只有兩進院落,三間上房外加兩間廂房。祁令瞻正在堂屋里與韓母敘話,木炭的塵氣嗆得他嚨,然而令他更不滿的,是韓母說的話。
韓母說,希韓與照微婚后,永平侯府能幫韓在永京謀一份面的差事,不必到西北戍邊苦。
“聽說文安伯將他婿安排進了京兆衙門,侯府當更有面,我們韓已是昭武校尉,想留在侍衛親軍里應該不難,最好能調去天子邊當值,說穿了也是連襟,自己人更信得過是不是?”
祁令瞻越聽越想笑,將手邊的茶推遠了些,緩緩挲著指間溫熱的手藝,心中暗道:一念之差,他本不該來。
第6章
親臨韓家之前,祁令瞻先去坤明宮見了祁窈寧。
比上次見面又虛弱了許多,靠著茶榻,以同樣的話勸告祁令瞻:的病已是回天乏,若將來太子失恃,必令姚黨獨大,朝政不寧。
“其實哥哥心里明白,無論是份還是品,照微都是最合適的人選……哥哥只是舍不得。”
祁令瞻說:“我不愿委屈你們中任何一個,宮是你的選擇,但不是的。”
“可以是的……為什麼不能是的?”窈寧悠悠嘆氣,“永平侯府待不薄,可為了離侯府,寧可嫁給韓這種人……哥哥,你也太縱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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