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漸漸升高,晚間消退的熱浪重新席卷而來,炙烤得知了滋哇。廊下小兔崽子們三五群在樹蔭里,熱熱鬧鬧討論著散值后要去哪里吃飯喝酒,間或招呼一聲路過的上司。
“這個節骨眼上,長興教聯系楊駿,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有余孽幸存?”
“誰知道呢!約莫走投無路,病急投醫吧?”
穿堂風呼嘯而過,帶來難得的涼爽。陸九萬站回廊上眺著趙長蒙值房的方向,輕聲提議:“左右老趙不知道,咱們去見見楊駿吧?”
所謂以類聚,人以群分,唐惜福一口應下:“我覺得可以!移卷宗也需要時間的,指揮使還能摳得那麼細?”
兩個打定主意忽悠上司的混球悄悄換好服,溜出了署,去赴一場不被允許的約。
楊駿約的地方在一偏僻的茶樓,他提前開好了閣子,許是過于焦躁,明明是請人喝茶,可陸九萬他們到的時候,整壺茶已然喝得沒了兒。
唐惜福不在意,重新了壺新的,檢查過周圍后,坐下來開門見山地問:“對方說什麼了?”
楊駿沉默了下,神有些奇異:“其實,他想聯系的可能不是我。”
“哦?”陸九萬登時來了神,合著還能釣條大魚!
楊駿低頭喝了口茶,整理著措辭:“他,我懷疑他想聯系的其實是河清伯陶盛凌。”
“誰?!”唐惜福驚得帽子歪了半截,“他不是,跟你表妹早就,分道揚鑣了麼?”
唐禿子試圖把話說得委婉,可再委婉也不能抹掉程心念被拋棄的事實。
楊駿無奈地看他一眼,心說您不愧是陸千戶的得力助手,深得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真傳,當著的面兒,您也敢提這茬,唯恐不記得我倆為啥鬧掰。
陸九萬以手支額,有那麼一瞬覺得吧,史太富了似乎也有那麼點不好,比方說容易淪為瓜田里最靚的那只瓜。
楊駿艱難地將話題拉了回來,然而一開口,瓜的味道更濃了:“念念覺得京中價騰貴,不適合長期居住,再加上近來京中不太平,想回老家。我過去幫收拾了東西,想著盡最后誼,送歸鄉。結果我們出京住店時,陶伯爺也住同一家,言語間希念念再考慮考慮。”
一陣惡心泛了上來,陸九萬出一言難盡的神:“幾個意思?他該不會是后悔了吧?”
楊駿沒吱聲。
陸九萬執著茶杯,角搐,難以置信地確認:“他真想吃回頭草?”
楊駿嘲諷地笑了下:“我才知道,咱們這位陶伯爺,這兩三年一直關注著念念。看著掙扎求存,看著孤無依,到如今釋然離去,陶伯爺偏又追了上來。陶盛凌說路過,你們信麼?”
十八日晚,白澤衛突襲凈慈寺,拿下了串的長興教信徒。不相干的人聽來或覺熱,或覺后怕,在卷其中的程心念看來,卻是自由即將到來的信號。京師繁華,迷了的眼,讓數年渾渾噩噩,到如今才真正想通這里不適合自己。
程心念退了房子,收拾好行囊——攏共只有兩包,雇一輛騾車就夠了。那日的談到底了楊駿的心,這位管東管西的表哥雖然言又止,到底沒說出阻攔的話,只是強行塞了積蓄,護送一路前行。
十九日傍晚,兩人為省錢,是在一道旁野店歇息的。
“真的很簡陋,不過就是一片草籬茅舍。”楊駿特意強調,“附近百步遠就有家二層客店,以陶伯爺的份,就算全包也沒人說什麼,何苦跑茅舍落腳?”
陶盛凌只帶了三兩護衛,一路疾馳,風沙沾,許是騎得太久,翻下馬時還踉蹌了下。容冰冷的伯爺大步踏店,直奔程心念那一桌,張口就是責備:“你不好生待在京里,又跑出來鬧什麼?”
程心念愕然抬頭,好半晌才納悶:“我鬧什麼了?”
陶盛凌面有些蒼白,他冷冷地問:“進了一趟白澤衛,還沒讓你學乖麼?多事之秋,你跑什麼?”
程心念沉默了一陣,實在理解不了他的憤怒:“伯爺,我以為,兩年前在白澤衛署,咱倆就已經沒有關系了。我去哪里,與您有何干系?”
陶盛凌似乎搖晃了下,怒氣愈盛:“偶爾鬧點小子就罷了,如今是什麼形勢,你能不能懂點事?”
程心念閉了閉眼,諷刺地笑了笑,張口說出了悉的語句:“不過是個慕虛榮的子罷了,尚未過門,與陶某何干?”
兩年聽到這句話時,譬如冰水臨頭,程心念絕得無以復加,只覺得全天下都在把自己往深淵里推。
兩年了,慢慢走了出來,這個男人卻跟楊駿一樣,以為自己仍然停留在原地。
陶盛凌直勾勾盯著,一言不發。
“我心頭有氣,拿鑰匙時故意撞了陶盛凌一下,我倆的鑰匙混在了一起。”楊駿停下來喝了口茶,聲音沉了下去,“睡至半夜,有人敲我的窗。”
月黑風高,一道微微沙啞的男聲在窗外響起:“野火燒岡草,斷煙生石松。”
楊駿激靈靈徹底醒了,那道聲音實在太悉了——來自之前長興教聯系他的人。他屏住呼吸,丁點兒聲音都不敢發出,直到窗外之人得不到回復,屈指敲了敲窗格,才含糊地“嗯”了聲。確認他聽清后,對方像一縷幽魂樹叢,唯余鞋子過草葉時的沙沙聲輕輕回。
楊駿睜著眼等了一會兒,一骨碌爬起來喚醒程心念,兩人匆匆收拾東西,連夜逃回了京師。
陸九萬有點跟不上思路:“野火燒,燒什麼?”
原諒打小不知風雅為何,先生跟說“日照香爐生紫煙”,對“李白來到烤鴨前”,老陸還擱旁邊捧場拍掌“閨對得真工整”。鐘家父倒是想管,奈何實在正不過來,最后只能自我安“好歹知道是李白寫的”。
肚里那點常用詩詞,一半是太子押著記下的,另一半則是為了追貌書生強行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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