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生日
當時我距離這個人是三公尺零八公分,但不到四分之一柱香的時間裡,我做了一個影響終生的決定。
——電影《天下無雙》
江鳴謙生日,佔了餐吧半個場地,請上一堆人喝酒閒聊,鬧哄哄有點兒像在劇裡看到的式派對。
蘇南後悔了答應過來,此刻抱著碗蔬菜沙有點手足無措。電視裡在放個節目,周圍嘈雜得聽不清楚臺詞。演員作誇張,當是默劇,看一會兒也能品出點兒意思。
是在哪兒都能苦中作樂的格。
壽星總算注意到這個落單的羔羊,搬了張高腳凳往旁一坐,「學姐。」他酒可能喝多了,上臉,耳朵都著紅。頭埋下去,枕著手臂。
蘇南愣了下,「喝醉了?」
江鳴謙搖搖頭,過會兒,從臂間抬起頭,著蘇南笑了一聲,「吃點你的沙拉。」
蘇南遞過叉子。
江鳴謙卻將手一捉,叉了點兒生菜,就著的手,就這樣餵進裡。覺察出蘇南有點手的意思,但卻用了點兒力,沒讓功。
蘇南尷尬,但大部分不是因為江鳴謙的作,而是因為對面的注視。
隔著三四米的吧檯椅上,慵懶放鬆地坐著。白襯衫袖子挽上去,手指著酒杯,旋轉的燈照得他神不明朗,但就能覺出點兒看戲的意思。
蘇南真沒發現陳知遇什麼時候到的。
興許早就在那兒了。
江鳴謙吃完沙拉,心滿意足地跳下凳子走了。
蘇南著叉子,進退不是。
片刻,看見對面要笑不笑地,衝勾了勾手。
沙拉碗立時就端不住了,覺得沉,還燙手。躊躇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把叉子一丟,下高腳凳,走過去。
今天上半穿了件有點兒復古樣式的襯衫,下半是條深綠的高腰齊踝的絨。頭髮披下來,臉上化了點兒妝,很淡,上抹的彩也快給吃沒了,也是很淡的。
以前沒看這樣穿過。在學校裡,總是襯衫牛仔,一件藏青和一件薑黃牛角扣大換著穿。學生氣很足,換言之也很不打眼。
陳知遇沒忍住的,多看了兩眼。
蘇南著頭皮,「陳老師。」
陳知遇指一指旁邊的椅子。
蘇南稍微把子一裹,坐上去。
「喝什麼?」
蘇南抬頭去看後面掛著的餐牌。
「給來杯可樂。」陳知遇擅自做了決定。
蘇南一頓,「……我年了。」
陳知遇眼裡帶著點兒笑,「能喝嗎?」
說不準,只團建的時候喝過,啤酒兩瓶沒多大問題,再多就上頭。
小聲說:「一杯啤酒。」
吧檯燈照得酒晶瑩剔,蘇南晃了下杯子,看著冰塊出來又沉下去。
「你男朋友?」
蘇南抬了抬眼。
今天的陳知遇有點不一樣,可能是在校外。
這三週,照例上課,給陳知遇做資料整理,時不時被抓去做「excel培訓」、「數據庫培訓」、「spss培訓」……大學生糊裡糊塗考過了的概率統計,被迫又得上一遍,簡直苦不堪言。到後來,都有點兒懷疑陳知遇是不是故意的。
但相次數多了,那時時繃的弦慢慢鬆弛。
陳知遇不是那麼難伺候,他就是上不饒人,遇到真正做得不如意的地方,卻很耐心幫糾正。不管樂意不樂意,的確學到了不東西。
他今天有點懶。
連刺幾句都不樂意的懶。
「不是……師門的學弟,上回跟車一起去過s市……」
陳知遇打斷,「不記得。」
蘇南緘口,低頭抿了口啤酒。
陳知遇目移到臉上,「你開題怎麼樣了?」
「週三開題答辯,過了。」
「什麼時候初稿?」
「明天……哦,後年二月。」
「一年時間。」
「研三上還得實習。」
「讀博嗎?」
蘇南搖頭。
陳知遇笑了聲,「你要是讀博,可以考去崇大。」
再給他當學生?那可不了。
他像是覺得熱,把襯衫扣子又解了一顆。
兩人都靜坐著,他這作就格外顯眼。
目沒忍住跟過去,瞧見他出來的一截鎖骨,燙眼似的,趕別開了目。
平心而論,要不是陳知遇是的老師,要不是脾氣又這麼差,很能悅然欣賞他這幅皮囊。
沒見過男人生這樣白的,五又挑不出錯,總讓想到《莫里斯人》裡的休‧格蘭特,笑起來尤其,肆意輕佻。
早覺得陳知遇上有點兒浪的氣質,果然是因為在學校時,全讓一副嚴肅正經的著裝給遮蓋住了。學校裡生全瞎了眼,拿他當科林‧費斯來崇拜——他即便是科林‧費斯,那也是《傲慢與偏見》裡出水的科林‧費斯,《單男子》裡招惹男的科林‧費斯。
陳知遇把酒杯舉到邊,淺啜,目斜過來,「快結課了,閱卷統分麻煩你費點事。」
早就習慣了。
他這學期邀在旦大授課,但崇大那邊也有教學任務,每週都得往返兩地多次。
只盼早點結課,他早點回去,折騰崇大的莘莘學子,國之棟樑。
……真心實意盼。
「……下學期,實證研究探析,還得繼續麻煩你。」
蘇南:「……」
落在臉上的目,像能刺探出心中所想一樣,含著點兒促狹的笑意。
「下學期……我能不選您的課嗎?」自暴自棄地討價還價。
「不能。」
「哦。」
陳知遇看酒杯空了,手去錢夾。
「您……不喝了?」
「出去逛逛。」
謝天謝地,總算能坐回去了。聽不見聲兒的電視節目多有意思,蔬菜沙拉多有意思。
陳知遇接過找零塞進錢夾,跳下吧檯椅,撈起自己擱在一旁的大,招呼蘇南:「走。」
蘇南:「……我學弟,生日派對。」
「那有點兒巧,」陳知遇出一支菸,含在裡,聲音裡混著點兒笑,聽不出真假,「今天也是我生日。」
昨天下過雨,今天天著,溫度有點低。夜風從車子大敞的窗戶刮進來,裹著煙味拍在臉上。蘇南凍得住脖子。
陳知遇看了一眼,把煙掐在滅煙裡,關上窗。
車在前方路口直行,開出去數百米,陳知遇又掉了頭,回到方才路口,左轉。
蘇南投過去疑問的目。
「本來想去看個石頭展,不去了。」
「去哪兒?」
連為什麼最後被忽悠著上了車都稀里糊塗。
「山上。」
開出去一陣,車流越來越稀疏,上高架,出市區,往近郊駛去。
路遠,陳知遇打開了車載廣播。
ifyoumissthetraini'mon
youcanhearthewhistleblow
ahundredmiles
……
「《醉鄉民謠》的曲。」
「你看過?」
「科恩兄弟其他電影看得難,尤其《老無所依》和《謀殺綠腳趾》,看完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欣賞眼出了問題。但是《醉鄉民謠》我很喜歡,不太像他們拍的……」
陳知遇笑一聲,轉頭看一眼。
讓風吹的,頭髮了,臉頰和鼻頭泛點紅。真算不上長相出挑,但眉眼間,就是有一說不出來的勁兒。
「沒什麼可懷疑的,我也最喜歡《醉鄉民謠》。」
蘇南愣了一下,轉而一笑。
窗外路燈一閃而逝。
眼裡亮晶晶的。
「有些電影,看完用來添堵,用來思考。喜歡的電影,就該輕鬆點世俗點。《天下無雙》,我每年翻出來看一遍。」
有點驚訝。印象中,《天下無雙》就是個拍得糟糟的片。
「那不是劉鎮偉最好的作品。」
「喜歡《大話西遊》?」
「……還好。可能有代,看得太晚。」
陳知遇瞥一眼,「你喜歡什麼?」
「《大魚》。」
「也不是姆‧波頓後期的典型風格。」
「嗯,」蘇南笑一笑,「……我可能,就是喜歡一些非典型的東西。」
算是認識以來,兩人聊得最無拘無束的一次。
話題始於電影,終於文學,一小時時間悄然流逝,等回過神時,車已經開山區範圍。
陳知遇停了車,領著蘇南去休息區買了杯熱飲。
滾燙的熱可可,喝一口,渾都暖和起來。
陳知遇指了指前方,「天文臺。」
臺階延而上,沉沉樹影,出牌坊的一角。
腳步聲一前一後,一輕一重。
「晚上閉館,進不去。」
陳知遇在臺階站定,轉過。
遠,旦城高樓大廈的燈火盡眼底,籠在夜裡稀薄的霧氣之中。
風很冷,地刮過來,帶起林間空闊的濤聲。
陳知遇直接在臺階坐下,出煙盒,出一支含在裡,拿手攏住打火機的火,低了頭,把煙點燃。
「陳老師。」
陳知遇抬起頭。
蘇南站在往下三階的位置,視線與他平齊,「今天真是您生日?」
陳知遇笑一聲,「拿這誆你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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