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花有重開日(7)
柯禮找了老關,老關四十有五,年輕時太叛逆被家裡送去了部隊,退伍後繼續不務正業。他和唐其琛淵源頗深,接到柯禮電話後,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這個圈子也是關係網集,一問就清楚高明朗找的是哪撥人。
高明朗要求得歹毒,多錢都樂意出,只要把這人往死裡弄。老關隨後放話,今晚的上海城天氣不好,不生是非,只想和氣生財。
那些人掂清輕重,自然是給老關面子--高先生今晚這筆生意,多錢都不接。
源頭悄無聲息地遏制,柯禮這事兒辦得雲淡風輕。十五分鐘後返回停車場,黑奧迪Q7停角落,他彎腰對駕駛座說:「妥了。」
唐其琛點點頭,示意他上車。
柯禮說:「您今天累了,我來開吧。」
唐其琛手一拂,「自個兒來。」
柯禮坐副駕,邊係安全帶邊說:「老關打的招呼,以寧應該沒事了。」
唐其琛角扯起一個微小的弧,柯禮分辨一會,覺得是諷刺比較多。拿一番,說:「我打聽過了,是兩年前從h省的外譯機構辭職來上海,行轉業做了廣告。高明朗好出了名,他們那公司也是局勢複雜。」
頓了一下,柯禮繼續道:「能立足,已是很不容易了。」
唐其琛單手控方向盤,語氣平平:「知道不容易還衝。你說,這幾年是有長進,還是沒長進?」
柯禮啞口無言。
駛出停車場,幷主幹道,唐其琛才說:「你爲說的話,多了。」
柯禮抬手抵了抵鼻尖,點頭,「抱歉。」
這聲抱歉,唐其琛心裡明白是有可原的。柯禮跟在他邊十多年,爲他理過太多人和事,舉止有禮,很能領會要意,正因公事公辦,才難免顯出寡。別人很難從柯禮口中撬出唐其琛的行蹤,但溫以寧一問,他都樂意告知。
二十出頭的姑娘一合眼緣,柯助理上便多了幾分難得的和氣。現在回頭一看,那時候的兩人,關係倒是非常友善的。
短暫安靜,唐其琛頭往後枕,「安藍在爭取的那部電影什麼?」
「《建國大業》。」柯禮說:「中宣部和總局的推薦影片,是明年五個一工程獎裡樹立行業典範的標桿作品。」
唐其琛閉眼休憩,說:「需要一部這樣的作品。」
需要正苗紅地鍍鍍金,需要做上行下效中的那個上。
柯禮心領神會,點頭道:「好,我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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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節氣一過,南方步深秋,桃江邊小鎮的冬天冷意更爲提早。溫以寧坐在晃晃的中車上,看著白氣覆在車窗,前邊的小孩兒正有滋有味的拿手指在上邊畫圓圈。
到家的時候,江連雪正在牌桌上大殺四方,麻將聲劈裡啪啦,邊上擱著一張塑料凳,上面是煙灰缸和了一半的煙盒。很驚訝:「喲,回來了?」
幾個牌友都是人,紛紛回頭:「寧寧啊,多久沒見著啦,越來越好看了嘞--誒,錢錯了錯了,我開了個杠,找十塊。」
溫以寧笑笑,了人就去臥室放行李。門是半掩的,外頭靜漸小,牌友走後,江連雪數著一把零錢:「回來怎麼也不說一聲?家裡米都沒了,我還沒去買的。」
溫以寧從臥室出來,抬手扎著頭髮,「隨便吃點,下面條吧。」
走到門右邊的桌子邊,手指一拈全是灰,於是了兩張紙把上面乾淨,江連雪說:「麵條也沒有了。」
溫以寧作停了下,又繼續:「那你去買,我不吃,你總得吃吧?」
「我減。」江連雪上午手氣不錯,一把零鈔丟進屜裡,回頭看到溫以寧彎著腰在櫃子裡翻找,告訴:「哦,香燒完了。」
溫以寧直起腰,眼角有了不耐,「打牌就有那麼好玩?一天天的,連飯都不吃了是不是?」
江連雪嘖了一聲,「我飯吃得好著呢!」
溫以寧的不耐漸漸轉爲不悅,雖不再回話,但這個沉默的氣氛像是了鋼筋水泥,較著勁,的很。江雪連知道是藉題發揮,清了清嗓,討好道:「我去樓下買香燭,多買點,順便帶點菜,你要了,冰箱裡有蘋果,我給你洗一個唄。」
江連雪就這點好,子雖急,遇事不服,但眼力靈活,能屈能這個詞在上現得淋漓盡致。
「別去買了,出去吃。」溫以寧習慣了這樣的相,罷了。
從冰箱裡拿出蘋果,洗乾淨後放到剛才乾淨的桌面上,然後退後一步,稍稍抬起眼睛。
桌面靠墻正中央,黑白照片鑲在同系的木框裡,孩兒的眼睛很漂亮,靜態之下也能到它們在閃耀。溫以安很自拍,也很出去玩兒,所以當初選照片的時候餘地有限,這是高三那年的證件照,原片是紅底白,撲面的青春氣,當時江連雪不同意,說人都死了,選個深沉點的。
但溫以寧還是替妹妹選了這一張。
十八歲很好,好的一面就以另一種方式長存吧。想。
出門前,江連雪以最快的速度化了個妝。到年底才滿四十五歲,又屬於老天爺賞飯吃的那類不老面相,稍作裝扮就很惹眼。要吃湘菜,風風火火地點了四五個,合上菜單說:「你團個券,團上有,100-30.新用戶還有折上折,上回跟你秦姨來吃過,劃算。」
溫以寧倒著水,手機就擱一旁。
江連雪端起熱茶,吹了吹氣兒,眼皮也沒抬,「今天周三,你不上班有空回來?」
溫以寧嗯了聲。
江連雪也嗯了聲,帶刺兒地說:「那種死貴的城市有什麼好待的,你掙兩萬一個月又怎樣,一年也付不起一個厠所的首付,力大分泌失調,不到四十就不來月經也是很有可能的--辭了拉倒。」
溫以寧聽到後面四個字,無語。
「呵,」江連雪不解釋是如何看出來的,越發不屑:「我覺得你腦子是了,放著好好的翻譯工作不要,跑去上海瞎折騰。累不死你。」
又來又來。溫以寧最煩這事,「你能不提了嗎?」
「我不提誰提?錯了還不準說?」江連雪上周做的指甲已磨損了顔,艷紅艷紅的,跟此刻的緒似的,「你那復旦白讀了,過兩年奔三十,要什麼沒什麼,可把你給能耐的。」
溫以寧低著頭,不說話,手指著團一下一下使暗勁。大概安靜了五六秒,手機突然被走。江連雪起了,把屏幕按熄,窩火道:「算了算了,我付錢。下個月不要給我打錢了,等你找著工作再說。」
總之,一頓飯吃得不太痛快。
溫以寧第二天就得走,大清早的天都沒亮,江連雪這種牌桌賭後基本就是日夜顛倒型,不可能早起。六點四十回上海的高鐵,差點沒趕上,溫以寧找到座位坐下後還在氣,從包裡拿紙巾,一打開,楞了下。包裡一沓紅鈔票,不遮不掩地丟在裡面,倒符合江連雪隨心所的子。
說也有兩千塊,下個月的賭資估計全貢獻出來了。
到站的時候,溫以寧收到短信,江連雪:「育人小學招英語老師,找不著工作回來算了,來回折騰車費不嫌貴啊,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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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多到公司,繁忙景像一如往常。不過每走幾步落下背影,後邊總會有幾雙眼睛瞟過來。
溫以寧是來辭職的。
滿打滿算在這公司待了兩年,但自己的東西不多,水杯紙巾幾瓶維生素,一個袋子就能擱滿。辦公室的門是開著的,幾個跟過的小員工要進來送別,溫以寧衝他們擺擺手,便都止了步。收拾到一半,門口腳步聲齊整,三個保安走了進來,後頭是高明朗。
高明朗右臉還能看出紅腫,溫以寧那天下手不輕。他心裡記恨,指著說:「重要崗位的離職牽扯太多保信息,按規章制度辦事,給我看好了。」
這事兒做得噁心,溫以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況是為公司拿下過幾個口碑案子的人。高明朗瑕疵必報,也就不顧忌什麼人臉面了。
保安翻的東西,一件一件地看,連保溫杯都擰開蓋檢查裡頭裝東西了沒。同事們先是竊竊私語,然後皺眉搖頭,個個義憤填膺卻誰也不敢吭聲。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高明朗也不攔著,故意的。幾個保安搜刮一頓無果,不過不重要,辱到了就。高明朗語氣還和善,「我一直就很看好你,可惜了,咱倆沒有師徒緣。」
溫以寧沒他那麼假,逮住機會不想讓他痛快,點頭說:「孽緣要了也鬧心,好事,沒什麼好可惜的。」
邊說邊打開左邊的櫃子,把裡面十幾本榮譽證書搬了出來,這是這兩年的功勛章。溫以寧把它們塞到高明朗手裡,「我認認真真地來,清清白白地走,問心無愧。--麻煩丟一下垃圾桶。」
然後留了一個灑的背影,沒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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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剛開頭就降了兩溫,大裹也有點擋不住寒氣。年底收尾工作多,這一周忙著審核報送給證監會的年度資料,到今日才算告一段落。
傅西平在新天地攢了局,他們這個圈子,玩好的也就這麼一撥。唐其琛從亞匯出來時,天尚早。柯禮還有事向他匯報,所以也幷排坐後座。
正事忙完,柯禮收好資料,順帶看了一眼微信群,有點意外:「安藍也在。」
唐其琛幾不可微地皺了下眉,「不是在杭州拍戲?」
「可能提早回了。」柯禮說:「有一個來月沒見著了。上周我到經紀人,說是在給《建國大業》拍攝定妝照。」
唐其琛嗯了聲,沒多提。
賓利車空間寬,浮著淡淡的鬆柏檀泉,是他慣用的男士淡香。工作告一段落總教人愜意放鬆。司機老餘是個老上海,四十出頭開車很是沉穩,他總能繞出不知名的小路,路況良好避開擁堵。
往七十街的岔口開進去,半舊居民區,小區名兒連唐其琛都眼生。他側頭看窗外,難免留了幾分心思。賓利不疾不徐地開了幾十米,唐其琛忽地開口,「老餘。」
車速平穩落下,柯禮也順著看出去,這一看,先是不太置信,兩三秒仍是遲疑:「那是?以寧?」
唐其琛靜著一張臉,幽深得離奇。
馬路對面的一個酒樓,是在辦結婚喜宴,酒樓外面的空地也被利用起來,搭了個戶外舞臺,看布置是山寨版的歐式宮廷風,燈彩帶一個不落。賓客圍了幾圈,臺上的溫以寧握著話筒,不知哪兒弄來的蓬紗,不合,後背還用夾子給夾住。的妝容很誇張,隔著一條馬路都能瞧見眼影是紫。
「在這個喜慶的日子裡,新郎帥氣風度儒雅,新娘風姿翩翩似仙,當真是天生一對,郎才貌。讓我們共同祝福一對新人,今生今世,永相伴。」
音箱效果純粹就是聲兒大,沒有毫,裝腔拿調的主持詞全往上揚,音樂放的是一個爛大街的流行曲,溫以寧調氣氛,又笑又跳地給小朋友發桃心氣球。
八百一場的司儀費,不能再多了。
車子還是行的,十來秒而已,就把這場景甩出了視綫。
拐上主幹道,柯禮仍是不敢大氣。其實唐其琛的反應是非常平淡的,淡到柯禮也拿不準半點心思。多年第一行政書不是白當,不該說的,他從不說。就在他以為這事過去時,唐其琛忽然問:「辭職了?」
柯禮有那麼半秒發怔,他沒料到唐其琛會聯想到這方面去。到了地方,他稍晚下車,進了會所門便徑直往長廊走。
「這。」聲音出其不意。
柯禮扭頭一看,驚訝,「您還沒進去呢。」
唐其琛坐在大廳的單座沙發裡。兩手搭著左右扶手,疊著,這人穿著氣度向來超然,只不過人子冷,遠看更顯不易近人。
柯禮走過來,剛在打聽消息,手機握手裡還熱著,說:「辭了,辭了一個多月。高明朗跟圈裡打過招呼。想繼續在這一行待下去,難。」
唐其琛沒說話。
柯禮想來也好笑,「還能當婚禮司儀,要強的,跟以前那時候有點像了。啊,您進去嗎?西平催我兩遍了。」
唐其琛起了,空調溫度高,他了外套,擱在右手腕上,淺米的薄綫衫恰恰合,腰往下連著,材是極好的。柯禮走前邊,「西平今天中午已經喝過一了,您今晚要是跟他玩橋牌,一準兒贏。」
「高明朗是怎麼放話的?」唐其琛狀似隨意一問,但腳步慢了,停了,不了。
「不太好聽。」柯禮沒正面回答。
唐其琛點了點頭,「你給陳颯去個電話。」
柯禮很快聯想到人事方面的況,明年的人資儲備需求計劃已經報了上來,陳颯的助理休産假,加上部福利政策,一年假期,這個職位是空缺的。
唐其琛沒把話說明,但意思已是顯山水。不過柯禮沒敢當即答應接這一茬,玩笑話說得委婉:「如果陳颯也說,不想得罪高明朗,不敢要呢?」
當然,這話沒別的意思,他只是站在唐其琛的角度,權衡著任何一種可能。
「要這個人。」
唐其琛的視綫就這麼看了過來,灼灼神裡映的是天理昭昭:「--我說敢,就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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