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待嫁
魏家算是,出過幾位皇子伴讀,只是文風雖盛,卻不太會當。幾代傳承下來,雖過皇家隆恩,卻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待皇位更替後便打回原形。
如今男人們散在六部做事,有點子權柄,卻沒扎太深的基。
先前礙著許朝宗,旁對魏家人敬重幾分,待睿王妃的位子花落別家,徐家那髒水鋪天蓋地地潑過來,魏家無力回擊,又被人嗤笑,著實氣壞了老夫人。
事剛出來時,長輩們沒責備魏攸桐,只說是行事驕矜失了睿王的心,又鬧出投水的事,攪得事人盡皆知,真真丟盡了府裡的臉。還是魏夫人心疼兒,怕悶在府裡難,聽說想赴宴,便帶出門來。
如今既是有急事,母倆便乘馬車趕回,進府後直奔老夫人住的慶華堂。
慶華堂外栽了許多鬆柏,冬日裡蒼翠鬱青,點點白雪還沒融盡。
僕婦打起簾子,攸桐走進門去,便聞到一濃重的檀香味道。
魏老夫人禮佛,住設著小佛堂,屋裡也熏了人凝心靜氣的檀香。可惜子燥,活了一輩子也沒能改,見攸桐走到跟前,那張臉就沉了下來,手裡捂著暖爐,皺眉責備道:「你在府裡好生將養,怎又跑出去了?」
「是媳婦帶呦呦去的,母親別生氣。」魏夫人趕解釋。
呦呦是攸桐的小名,老夫人從前疼這準皇家兒媳的孫,也常這樣喚。
只是如今時移世易,能耀門楣的孫爲家族蒙,讓魏家盡恥笑,那點疼也跟著煙消雲散了。遂沉著張臉,囑咐道:「回院裡好生待著,別再出門跑。這回提親的人極好,若你不知悔改,還做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事,落人恥笑,這輩子休想再見好人家!」
攸桐站在跟前,耷拉著腦袋,「孫知道了。」
「往後待人接,也該謙卑謹慎,不許再驕縱任!外頭傳言那樣厲害,你這子著實得改了,沒得行事糊塗,落人笑柄!」
老夫人接著責備教訓,一副恨不的模樣。
攸桐應了聲,心裡暗自哂笑。
魏攸桐能養出驕矜傲慢的子,其實跟老夫人不開關係。
從前許朝宗滿口深,老夫人覺得王妃之位唾手可得,未免得意,不自覺流出自得倨傲之態。魏攸桐跟在邊,難免耳濡目染,生出高傲之心,偶爾行事有錯,爹娘要教導時,老夫人也都護著。時日一長,魏攸桐有恃無恐,便日益驕矜。
如今栽了跟頭,倒是翻臉不認了。
不過驕矜無益,這教訓到底是對的。攸桐老實聽嘮叨,足足站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聽老夫人道:「回去靜心抄書去,我跟你娘有事商議。這陣子不許出門!」
攸桐平白挨了頓臭駡,出了慶華堂,仍是一頭霧水。
——看樣子,老夫人對提親的人家很滿意,會是誰呢?
不過這會兒顯然沒法細問,遂出了門,往的西閣走。
因怕引來責駡,起初走得很規矩,環佩宮縧在腰間,腳步不疾不徐,角都不敢揚起。待離了慶華堂,漸漸的腳步輕快起來,甚至出淺笑。
春草跟在後,越看越是疑。
是攸桐的丫鬟,剛才跟進屋中,將老夫人那通數落教訓聽得真切。擱在從前,姑娘心思敏細膩,挨了這頓訓,必定要著哭一場。何況姑娘對睿王殿下用極深,聽說要嫁給旁人,斷乎不肯。
誰知道如今竟是渾不在乎?
也好。否則心思太重,難免又要自苦自怨,想不開做傻事。
春草跟著一笑,趕上去給攸桐開門,「姑娘想到什麼高興事了?」
「我的野鶏崽子湯!」攸桐眉眼間已堆滿了笑,「老遠就聞見香味,想來是煨得差不多了。煙波——快去把湯盛過來。還有早上吩咐的鶏髓筍,做好了麼?」
進了院就張羅著找吃的,許婆婆聽見,便從屋裡走出來。
原本許婆婆還怕攸桐出門聽見風言風語,會不住多想,見神煥發氣甚好,倒放心了許多。遂人去廚下將籠屜裡熱著的兩樣菜拿過來,又讓煙波盛了野鶏崽子湯,遞到攸桐手上。
「這野鶏崽子是夫人托舅老爺尋的,最是補,姑娘多喝兩碗。」
「嗯,婆婆也喝。」攸桐取了一碗給,又吩咐春草,「還有富餘的,你們也嘗嘗。」
滿屋子都是湯混著紅棗的香氣,瓷碗裡的塊燉爛,點綴幾粒香糯的板栗,格外勾人饞蟲。攸桐慢慢舀著喝,配上盤中鹹鮮脆的筍片,味腹,舌齒間全是香味,掃儘先前種種不快。
攸桐吃得心滿意足,將先前那些閒言碎語和責備拋在腦後,而後興致一起,往炭盆邊烤栗子去了。
——這世間只要有食、有景,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
……
因先前投水自盡的事,魏夫人甄氏近來對西閣看得很。
院裡的靜經丫鬟的口傳過來,聽說攸桐沒像從前似的以淚洗面,暗自放心不。當晚歇了一宿,跟丈夫魏思道問了問提親的詳細,次日清早便來瞧兒。
攸桐昨晚睡得很好,這會兒正在屋裡抄經——老夫人給的任務,躲不掉。
見甄氏進門,便擱下筆,快步過去挽住手臂,攙到桌邊奉茶。
乖巧懂事的樣子,甄氏一陣慨。
甄氏出不高,嫁進魏家算是高攀,在婆婆跟前也很溫順乖覺。早年攸桐得文昌帝寵,魏老夫人心肝兒似的帶在邊,時常出高門貴戶,祖孫得格外融洽。相較之下,甄氏既無家世又無資財,除了照顧起居,沒法給兒添貴重東西,只能盡心教導,在攸桐日漸任驕縱時,勸收斂。
魏攸桐那時春風得意,又覺得祖母出貴重言之有理,哪會聽嘮叨?
漸漸的還煩躁疏遠起來。
甄氏瞧著暗自著急,偏巧有老夫人攔在中間,莫可奈何。
直到許朝宗變了心,攸桐想不開做出傻事,老夫人責備攸桐行事糊塗、給府裡蒙,唯獨心疼擔憂,日夜守在旁邊,勸解寬。
如今兒撿回命,變了個人似的懂事起來,甄氏哪能不高興?
遂拉著攸桐進了間,徐徐道:「你祖母說話重了些,別放在心上,娘只要你好好活著,比什麼都強,別管外頭那些人閒言碎語。不過切忌驕矜,行事須謹慎,這囑咐你得記著,往後……」頓了下,瞧著攸桐那張消瘦的臉蛋,嘆了口氣。
攸桐猜得來意,覷著,微微一笑,「往後怎樣?是爲昨天的事麼?」
甄氏點了點頭。
攸桐遂問道:「是誰呀?祖母滿口誇他。」
「齊州的傅煜,聽說過麼?」
傅煜?這名字有點耳。
攸桐稍加思索,依稀想起京中盛傳永寧節度使有個侄子驍勇善戰,曾以千餘人馬擊退敵方萬餘大軍,又趁其不備反撲過去,斬將奪帥,履立奇功。如今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升了齊州的兵馬副使,手裡攥著齊州最銳的騎兵,數次作戰皆所向披靡,敵軍聞風喪膽,是個極厲害的人。
只是據說他心高氣傲,爲人桀驁得很,在兩位兄弟相繼戰死沙場後,愈發冷狠厲,不近人,朝野間談論起來,毀譽參半。
那個人,似乎就傅煜。
永寧節度使兵強馬壯,割據一方,傅煜份雖不及皇子尊貴,卻有實打實的兵馬在手。那樣一位戰功赫赫,年名的驍勇將軍,來向這聲名狼藉、世不高,又素不相識的人提親?怎麼看都有古怪。
攸桐低眉沉,甄氏只當是不願,便勸道:「我知道你的心事,睿王雖曾……」
這哪跟哪呀?
攸桐瞧甄氏那副心疼的樣子,便知誤會了,忙道:「母親放心。男人若是變了心,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這道理我已懂了。往後會收起那些癡心,母親不必擔憂。」說著,還寬一般,勾出個婉轉笑意。
甄氏也不知是真想通了,還是打落牙齒和吞,只覺得心疼之極,將攬進懷裡。
攸桐老實被抱著,又問道:「母親可知道,他爲何會……看上我?」
「說是從前在京城,你救過他命。」甄氏大抵也覺得這事蹊蹺,問道:「記得麼?」
攸桐仔細回想兩遍,沒勾起半點關於傅煜的記憶。這十餘年間,魏攸桐心裡眼裡就只一個許朝宗,幾次豁出命去救,都是爲了他,對於旁的男人,可是半點也沒留意的,更不曾救過誰。
遂含糊道:「記不清了。」
甄氏聽了,也沒再多問,只說傅家來提親時態度還不錯,讓攸桐別太擔心,只管將養、修心養,將來孤遠嫁,萬不可再如從前般任。
說到後來,倒是甄氏滿心擔憂,忍不住掉下淚來,惹得攸桐反過去安。
魏家算不上位高權重,攸桐十四歲待嫁的年紀見這種事,背著狼藉的名聲,顯見得不上太好的婚事。難得傅家肯結親,魏思道商量過後,很快便應下了婚事。
過後問名納吉,將婚期定在了明年七月底。
攸桐也一改舊日頽喪,閒時抄書練字,搗鼓食,偶爾跟甄氏出去赴宴,也是不卑不。甄氏瞧在眼裡,只覺欣極了,待正月二十後春暖花開,便去城郊的恩佑寺進香祈福,順道散心。
誰知冤家路窄,母倆剛進佛寺,便好巧不巧地見了人——
睿王許朝宗,和他前陣子新娶的王妃徐淑。
國之將亡,奸佞當道,父親征戰沙場,爲國爲民,卻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她因以出嫁,再不是蘇家人逃過一劫。那一日,她親見父母家人被斬首於鬧市。那一日,一場沖天大火,將她父母親人的屍首焚燒殆盡。那一日,她因不知定北軍軍符下落,被夫家所棄,毒打之後又被釘入棺材,棄於亂葬崗。一夕之間,她從人人豔羨的將門嫡女,官家少夫人,變成家破人亡,被人鄙夷的棄子。她以爲自己只能帶著怨恨死去,再無報仇之日。只可惜,她命不該絕,被人所救,從棺材中爬了出來。上天既然不收她的命,那些曾經害過她,傷過她的人,她便一個都不會放過。當命運將她逼到絕境,她別無選擇,只得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東西,不顧一切地活下去!這一回,即便是身爲人人都可踐踏的丫鬟,她也要掀起萬丈波瀾來。誰若敢擋住她復仇之路,她必會殺戮果斷,哪怕是屍橫遍野,也在所不惜!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老了幾歲不說,還多了幾個“不孝子”,怎麼破? 大兒子勤勞肯幹,可惜是個“木頭”; 二兒子聽話老實,可惜是個“包子”; 三兒子有點“蠢”,但總自以為有點腦子; 四兒子、五兒子沒有存在感,跟“隱形人”似的; 七兒子燒壞了腦子,是個“傻子”; 唯有一個八姑娘,養得“嬌氣嬌氣”,做夢都想去大戶人家當丫環,好給有錢的少爺當小妾,過上好小日子…… 至於我這個“娘”,壓榨一家養閨女,是個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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