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福雙手抄在袖子裡中,一副老神在在地立在晉王後。
他一碧青緙團領衫,頭戴烏紗帽,腳踩黑面皂靴,腰間垂掛著一個青蝠玉珮。看面相也不過三十出頭,實則瑤娘知道福已有四十好幾了。不過太監都生得細皮,所以面相顯得年輕。
他眼睛往這邊斜了斜,就看見挨著牆角打算離開的瑤娘。
其實晉王的眼神也看在這裡,只是相對沒那麼明顯。
「既然蘇娘沒事,那就幫著侍膳吧。」
瑤娘抬頭看著福,神錯愕。
再去看端坐在桌前的晉王,晉王神淡漠,並未表現異議。既然不說話,那就是同意了,可屋裡這麼多丫頭,怎麼就到讓一個娘侍膳了?
「蘇娘在這下人裡頭,如今可是頭一份兒啊。」福笑道。
所以說主子跟前的得臉奴才說話就是不一樣,福看似隻字未提上午那事,可無不是在說瑤娘了晉王的賞,就當得鞠躬盡瘁。這鞠躬盡瘁自是要盡心盡力服侍晉王,首要就是這侍膳了。
玉燕等一眾丫頭俱不敢吱聲,瑤娘站在那裡頗有些手足無措。可如今這種況,肯定無法出言拒絕,便也只能來到桌前。
綠娥捧來了水盆,讓瑤娘淨手,眼神略有些擔心地看著。
這侍膳之事看似簡單,實則也不是誰都能做的,需得知道主子的喜好,並要懂得眼。主子本是想吃這個菜,你卻夾來那個菜,不是擺明了添堵。且主子並不會出言指導你該怎麼去做,凡事都讓人指點,還要你這奴才作甚。
且晉王是出了名的難侍候。
晉王的難侍候是他的冷臉,一旦不如他的意,那冰寒之氣能凍死人。當然這一切都是綠娥們聽人說的,以們的份還到不了晉王跟前侍膳。
幾個綠字輩的丫頭眼神擔憂地看著瑤娘,心想這殿下的賞也不是隨便能接下的,賞識的同時也蘊含著無限危機,一個不好可就是遭了嫌棄的下場。
倒是玉燕兩個還是一貫的沉穩,臉上看不出喜怒。
瑤娘用乾帕子拭了手,先是把袖子往上挽了挽,才接過綠腰捧來的長柄銀箸。
其實給晉王侍膳這事,瑤娘也是幹了的,上輩子沒給他侍膳,深諳這位主兒有多難侍候。關鍵此人還是個脾氣大的,但凡不合意就甩冷臉,上輩子瑤娘沒因為這事被晉王嫌棄。
他雖然口裡不說,但眼中無不是寫著:侍個膳你都不會,你還能幹什麼?
彼時為了一雪前恥,也是為了討好晉王,瑤娘可是用心學過了的,雖對晉王其他方面瞭解不多,但關於他一些生活上的小習慣,簡直太清楚了。
桌上的菜很盛,八菜一湯,每一道都是香味俱全。
瑤娘只用嗅著這味兒,就知道這是朝暉堂小廚房裡的菜式。
慣是個不貪吃的,但吃過晉王幾次剩菜,才知道什麼做人間味,那是讓人把自己舌頭吞掉都不為過。上輩子瑤娘只是個小小的妾室,說是寵妾,其實還是吃大廚房,大廚房裡的飯食雖也不差,但總覺得缺了什麼。
至於是什麼,瑤娘也分辨不清,反正知道晉王的膳很好吃就夠了。
菜是五葷三素一個湯,葷菜有炒肚、口蘑炒片、清湯魚圓,宮保野兔、砂鍋煨鹿筋,素的有糟燴鞭筍、鮮菇菜心、清炒茭白,還有一道三鮮湯。
可能真是了,瑤娘看得口涎氾濫,心裡火燒火燎的。
不過還沒有忘記自己要幹的差事,見晉王持起銀箸,便一手著袖子,一手給晉王夾了幾片清炒茭白,擱在他面前的瓷碟裡。
大抵是太悉這幕場面,也可能實在是了。瑤娘一時竟忘了自己不過是個小戶人家的出,進了王府也沒幹過給人侍膳的事,按理應該是不懂給人侍膳這事的。
作有條不紊,行雲流水,十分優。那微微翹起纖纖玉指,一舉一都蘊含著一種嫻靜的從容,得像是一幅畫。甚至讓人可以很輕易地就忽視此時的打扮,而是下意識就覺得此很。
最關鍵的是的手很穩,並沒有遲疑,似乎很篤定夾的菜晉王一定喜歡吃。
晉王也確實喜歡吃。
與其他行伍出的人不同,晉王喜素不喜葷。葷食也是吃的,但素食更得他青睞。當然肯定會有人說,為何明明喜素,卻偏偏弄這麼多葷菜。這個問題就有些深奧了,反正瑤娘也是服侍晉王久了,才知道他邊有許許多多奇怪的規矩。
就好比這些菜,晉王吃得並不多,可能每樣也就吃幾筷子,他的喜好跳躍很大,但只要記住一個道理就可,跟著他的眼神走。
這邊一個夾,一個吃,配合得很好。
那邊以福為首的一眾人,各種吃驚、詫異,就不一一列舉。
屋裡十分安靜,宛如無人之境。
反正瑤娘為晉王侍膳也不止一次兩次了,十分佩服他用膳碗筷從來不會發出任何聲響,甚至連咀嚼聲都沒有。
瑤娘夾過去的菜,眨眼沒了,眨眼又沒了,就是讓人不知道是怎麼沒的。
驀地,一陣腹鳴聲突兀地響起,因為屋裡安靜,所以顯得十分響亮。
瑤娘臉唰的一下紅了,恨不得想找個地裡鑽進去。想晉王大抵要斥失儀,哪知他本沒說什麼,似乎沒聽見一樣。
晉王又吃了幾口,放下了銀箸。
「剩下的菜賞你。」
晉王並未點名道姓,但所有人的目一瞬間就了過來,瑤娘除了自己,也不做他人思考。
看著桌子幾乎沒怎麼的菜,疑地想著,今兒晉王胃口不好?
*
晉王並沒有久留,吃過午膳就離開了。
似乎他來就是為了吃頓午膳。
瑤娘得了一桌子菜,因為這桌非比尋常的菜,得以回房去用膳,還有人恭恭敬敬幫將這些剩菜提回房裡,在桌上擺好。
有時候瑤娘不懂這種規矩的,不過是晉王吃剩下的菜,怎麼就格外與眾不同了呢,明明它就是菜啊。
瑤娘上輩子沒堪這個道理,這輩子大抵也是無能,反正吃晉王剩菜也不是一回兩回了,瑤娘適應良好。甚至因為這些菜好吃得讓人想吞舌頭,比以往多用了一碗飯,吃得肚兒圓圓,才算罷。
可菜還是沒有吃完,還剩了許多。
要不,晚上熱熱再吃?
瑤娘默默地這麼想,這一想法獲得一個做阿夏的小丫頭的附議。
阿夏今年十四,生得俏可人,又聰明伶俐。剛進府裡當差沒多久,在小廚房當打雜丫頭。
十分喜歡來找瑤娘說話,瑤娘雖沒比大多,但可能是經歷不同,竟有一種滄海桑田的覺。而阿夏的天真爛漫在這王府後宅裡無疑是一抹亮眼的風景,讓人見之就忍不住微笑,所以瑤娘也喜歡與說話。
這次幫瑤娘收拾盤碗,便是阿夏自告勇來的。一面收拾著桌子,一面裡嘰嘰喳喳道:「這些菜我幫蘇娘用冰鎮著,晚上定不會壞,到時候熱一熱,再往裡配點兒素的,還能吃一頓。」
瑤娘點點頭:「那麻煩你了。」
「麻煩什麼,這是我該做的。」
阿夏在灶上活計上十分有天賦,來小廚房沒多久,就得了莫婆子的青眼,時不時便會指點一二,如今小丫頭已經能有模有樣地做些簡單的吃食了。照如今這形式來看,讓莫婆子收了當做徒弟指日可待。
「蘇娘,你不知道,大家可羨慕你了,說你本事大,讓殿下接二連三的賞。」
瑤娘笑得赧然:「哪有說得那麼誇張,不過是湊巧替殿下侍膳,殿下才順勢賞了我罷了。」
「反正蘇娘一看就是運氣好的人。你給我說說唄,你怕殿下嗎?怎麼我每次遠遠看見,都覺得殿下怕人得,都不敢直視去瞧。」
瑤娘躊躇一下:「其實殿下是個很好的人,賞罰分明,恤下人。」也不知該去怎麼形容,只能選了兩個相對容易讓人理解的說法。
「真是羨慕蘇娘呢,你不知道們今兒議論得可多了。不過廚房有兩個婆子真是討人嫌,總是說些酸溜溜的話,還說要夥同其他人想讓蘇娘這次大出。」阿夏皺著鼻子,面上帶著嫌惡。
這件事瑤娘並不意外,其實這些人也不是什麼壞人,只是見別人得了賞眼紅,企圖用讓人損失出這種方式來獲取一種心理平衡。瑤娘這次本就打算要大方一回請大家吃頓酒,倒也沒覺得有什麼。
只是想著晉王賞的東西,不在心中嘆了口氣。
等阿夏走後,瑤娘去了櫃子旁,從裡面翻出一個小布包。
小布包裡放著一個月的工錢,和上回胡側妃賞的首飾和銀子,還有就是晉王今兒賞的東西。
若是換等價銀子,也有大幾百兩了,可問題是晉王府的東西,上面都印有徽記,只能自己帶,拿去賣倒是甭想。
瑤娘心中突然升起一慍懟。
這種怨意不是這次,還有上輩子的積怨。
上輩子也是這樣的,晉王盡賞些華而不實的東西。都好看,也都值錢,有的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可惜這些都是要登記造冊的,了一件都不行。
而最最缺的銀子卻只有每個月的那點兒月錢,不敢問晉王要銀子拿回去兒子,便只能從月錢裡面摳銀子。可每個月的月錢總要耗費大半用來打賞下人,拿回去的銀子其實並不多。
這次請吃酒至得十兩銀子,畢竟是得了殿下的賞,還得了這麼些好,手面太小氣會落人口舌。但只要一想到自己攏共只有三十兩銀子,這麼一去就是十兩,總有一種心如刀絞的覺。
什麼時候才能攢夠銀子回家去!
瑤娘坐在那裡嘆了好一會兒,才從裡面拿出十兩銀子來,正打算將布包拿去放好,想了想,又拿出五兩。
還是多準備點,免得到時候不夠,可就丟醜了。
*
朝暉堂,書房裡,面無表的暗十垂手站在書案前,稟道:「蘇娘用了很多,吃了兩碗飯,吃得撐腸拄腹,剩下的菜也沒捨得扔,打算晚上熱熱再吃。」
暗十作為晉王邊的暗衛,免不了會幫他在暗中查探點什麼,一般這種況下,他都會選擇事無鉅細地稟報,不帶有任何個人緒,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主子準確地分析出其中的意思。
所以連瑤娘吃了兩碗飯,剩下的菜捨不得扔,還打算熱熱再吃這事,都被晉王知道了。
晉王目一笑意,正打算說什麼,這時福從外面走進來。
見此,晉王擺了擺手,暗十便在福進來之前消失了。
「殿下,思懿院那邊來了人遞話。」
晉王瞥了他一眼。
福略有些猶豫道:「是王妃邊的人,道是十五那日是王妃生辰,王妃打算在思懿院設宴,還殿下是時能個賞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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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月族的小娘》
瑤娘數著自己的小金庫:一兩、二兩、十兩……
門外傳來丫頭的傳話聲:「夫人,殿下來賞了。」
……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殿下真是寵您呢。」
瑤娘笑得面目僵:「賞,都賞,每個人賞一百文……」
……
瑤娘繼續數著自己的小金庫:一兩、二兩、十兩……
房門突然被敲響了,瑤娘被嚇得一個激靈。
「夫人夫人,殿下又來賞了。」
「賞,本夫人很開森,同樂,同樂……」
……
數著數著,瑤娘發現自己錢箱子裡的錢越來越,每次月頭發的月錢,還不到月尾就沒了。
給自己起了個外號做月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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