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A市的這場大雪斷斷續續得一直下了好幾天，直到昨天深夜才停了下來。

從窗口放眼看去，屋外厚厚的一層積雪，在沉沉的日之下，泛著刺目的白。

外面刮著風，凜冽又冰冷。

辛姨站在流理臺前和聞歌一起折著菜，抬眼看著窗外銀裝素裹的世界半晌，輕嘆了一口氣：“這雪是停不下來了，再晚一點肯定還要下……”

聞歌順著辛姨的目看向窗外。

才下午三點的景，天就比半小時前又暗下來不，那風嗚嗚刮過，枯黃干燥的枝椏被風吹得四下搖曳，抖落了積雪。

那雪花被風載著，看上去就跟下雪一樣，撲簌作響。

正出神間，猛聽見客廳傳來摔東西的聲音，“砰”一聲巨響，像是什麼東西被摜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辛姨皺了一下眉頭，安一般輕拍了一下聞歌的手背：“在這等著，我等會就回來。”

聞歌點點頭，目送著辛姨出去的背影，垂下眸，繼續摘著菜葉。

離除夕越近，老爺子的心就越糟糕。

經常把自己悶在書房里，一坐就是一天。

就連吃飯的時間，也要辛姨三催四請，這才下樓來敷衍幾口。

溫家幾年前就開始人丁凋零，只剩下四個孫子承歡膝下。

人老了總會覺得孤獨，加之四個孫子平日里總不在邊，老人家就盼著過年，大家都回來聚聚。

結果……往年春節都在部隊里的溫敬這次倒是回來了，另外三個，到現在人影都沒見著。

溫遠忙著剛起步的酒店事業，不開。

平時有空又都在學校里，一年到頭也沒見著幾次。

溫景梵說是學校活，去國流學習三個月，今年是趕不回來了。

溫景然，寧愿在S市，也不愿意回來。

老爺子一上火，最心的便是辛姨。

辛姨和已經去世的溫老太太是表姐妹的關系，溫老太太還在世的時候辛姨就來溫家幫工了。

廚藝好，料理家事也細心，無微不至。

再加上孑然一，無牽無掛，吃住都在溫家。

哪怕后來溫老太太離世，溫老爺子也留著繼續在溫家。

如果說溫家還有誰能讓老爺子服聽話的，也就只有辛姨了。

沒過多久，辛姨收拾好了碎玻璃回來，手里還拿著泛黃且有些破舊的小本子遞給聞歌：“辛姨小的時候上學不認真，沒讀幾年就回家繡花了，識得字得可憐……你幫我找找遠的手機號碼。”

聞歌的手指剛挨著小本子，聽見辛姨說的名字時，頓時怔了一下：“要打給……”

小叔兩個字不知道為什麼，就像是卡在間一半，怎麼也說不出口。

幸好，辛姨并沒有察覺：“對，你找到了就打過去，讓你小叔明天回來一趟……除夕了，一個個都不回來像什麼話。”

聞歌“哦”了一聲，接過來，手指都微微有些發抖。

趴在得沙發扶手上，電話是很老式的撥號電話。

一個個數字校對準后才撥過去，握著聽筒才一小會，就覺得手心發汗，涼颼颼的。

“嘟嘟嘟……”的忙音過后，是一聲簡短的接起電話的聲音，隨即，便是他低低沉沉的聲音響起——

“喂？”

聞歌原本都想好了臺詞，突然接通，毫無防備地就聽見他的聲音，頓時……腦子一片空白。

握著聽筒呆呆的，完全想不起來自己要說什麼。

大概是沒有聽到對方的回應，所以他看了眼來電顯示，停頓一瞬，聲音里帶上了幾分笑意：“辛姨？”

“不、不是……”聞歌終于回過神來：“我是聞歌。”

溫遠靜默。

過了一會，才回應：“是你？”

聞歌“嗯”了一聲，這才恢復理智：“辛姨讓我給你打個電話……”

溫遠顯然已經猜出了目的，沉：“我知道了。”

聞歌誒了一聲，正想問“你知道什麼了……”，卻聽他話題一轉，很自然地跳躍到——“住得習慣嗎？”

“還好。”

聞歌嚨有些發干，握著聽筒的手指不自覺地寸寸收，問道：“那你明天回來嗎？”

“不一定……”他并未解釋，就和這樣在電話的兩端保持著沉默，良久才“唔”了一聲，說道：“除夕回不回來不一定，年后會回來一趟。

這段時間要是沒有事做的話，可以去我房間那幾本書看看。”

聞歌“啊”了一聲，忙問道：“可以嗎？”

明顯雀躍的聲音讓溫遠忍不住彎了彎，低低地“嗯”了一聲。

直到掛斷電話后，聞歌的心還沒有平復下來，見四下無人，無聲地大笑了起來。

……

蔣君瑜和溫敬一大早就出門了，直到晚上夜深了才回來。

上了樓，才發現聞歌的房間里還著。

溫敬看了眼時間，已經是十點多，原本這個時候聞歌早就休息了……

“去看看。”

打開門。

明亮的燈下，聞歌坐在書桌前，手肘下著書頁，正回頭看著他們。

臉上明顯有幾分疲倦之，只那雙漆黑的眼睛亮得驚人，蘊著水，似有流掠過。

溫敬推門進來，看了一眼，溫和地問道：“怎麼還不睡？”

“在看書。”

聞歌拿起書遞給他，“我從……小叔房間里拿的。”

溫敬看了眼，原本舒展的眉頭在聽見后面那句時倏然皺了起來，抬眸盯住。

那眼神帶著幾分責備，顯然不贊同的做法。

聞歌趕解釋：“是下午辛姨讓我給小叔打電話的時候，小叔自己說的……”

話落，溫敬的眉頭不但沒有松開反正皺得越。

還是蔣君瑜輕笑了一聲，指尖在他的眉心一點，笑道：“遠從來不讓人他的東西，對聞歌倒是例外。”

啊？

！是例外嗎……

———

除夕。

一大早，蔣君瑜就來聞歌起床。

拉開窗簾，那日從窗口進來。

聞歌抬手捂住眼睛，等適應了線看出去時，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下起了雪，斷斷續續，卻連綿不絕。

天倒是比昨天亮堂了許多，一眼看去，整個A市都攏在這昏沉的日里。

積雪皚皚，屋檐上，草木上，小路上……

目所及之，皆是這種純凈得像是能洗盡鉛華的銀白。

那雪花紛紛揚揚，倒是有那麼幾分寒冬臘月的氣氛。

老爺子的心還不錯，帶上聞歌，哼著小曲去后花園里巡視了一圈。

兩個人都沒有打傘，出去沒一會，上就披上了一層薄薄的雪花。

經過樹下時，正好一陣風襲來，吹落了瘦弱枝椏上的積雪，全部落在了老爺子的肩膀上。

老爺子也不惱，笑瞇瞇地回頭看了眼安安靜靜的聞歌，突然問道：“聞歌，你跟太爺爺說說，你溫敬什麼的？”

聞歌一怔。

他的目雖然溫和，卻有著一銳利，看著，等的回答。

很開口溫敬，僅有的幾次都稱呼他為“叔叔”。

可此時，在老爺子這樣的眼神里，聞歌就像是被扼住了咽，漸漸地有些不上氣來。

那種迫毫沒有掩飾，讓聞歌瞬間覺自己并不是踩在實地上，而是被拎至了高空，搖搖晃晃地不能落下。

混沌的腦子里思緒紛雜，垂在袖下的手指緩緩握，思想斗爭良久，這才抿了抿，朗聲回答：“我溫敬爸爸。”

老爺子微挑了一下眉，對這個回答意料之中。

他轉回，繼續往前走著，走得格外緩慢。

那種力，那種被盯住的迫，在那一剎那分崩離析。

聞歌這才有幾分踩在實地上的覺，恍惚間才明白過來……他剛才的問題，只是為了這個答案而已。

果不其然，老爺子的下一個問題就是——

“如果你爸爸再給你添個弟弟妹妹，聞歌會不會喜歡？”

他雖然不喜歡這橫空殺出來的溫敬的養，但也不至于當面對著無辜的并且有些可憐的孩子，就說出“你只是我們溫家領養的，沒有半點緣關系。

你應該明白，這代表什麼”這樣的話。

畢竟在接納的起初，老爺子也是決定把當做溫家的一份子去對待。

但這些，全部建立在必須乖巧懂事的基礎上。

在他的心目中——沒有緣關系，自然無法做到寵，唯有善待。

這個問題明顯比剛才那個要好回答一些。

聞歌垂下眼：“當然喜歡，爸爸領養我我就很恩了。”

老爺子對這個回答很滿意：“走吧，雪下大了。”

聞歌“嗯”了一聲，垂在袖下的拳頭越越，心里那鈍鈍的，有些沉悶的痛就這樣縷縷地擴散開來。

始終……是不一樣的。

老爺子的接納，更像是一個妥協，而在里面的作用就像是棋盤上隨意的一顆棋子。

沒有一招定生死的重要，也沒有至關重要的分量，所以一顆棋子不需要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在掌局者限定的棋盤里，不離掌控，那才是上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