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子。

李述默了默，腦子里想的不是沈孝，反而想到了那年跟崔進之去吳興，馬車行過江南路，那時節正是秧的時候，田野里遍地都是彎著腰的泥子。

關中大旱，不知道如今民間是什麼樣的景。

李述有些理解沈孝，寒門出的人，哪怕站在高高的廟堂之上，目也是往下看的。不像他們這些人，出生起就飄在天上。

李述笑了笑，對太子道，“可不是麼，前腳捧了八品服，后腳就拿著當令箭。這樣沒規矩的人，我倒是想瞧瞧他能在史臺熬多久。”

太子微瞇了瞇眼，盯了李述一會兒，才道，“平妹妹說的是，那就且看他能熬過久吧。”

倒是奇了，頭一次見平妹妹替一個八品小開的，且那人還彈劾過。話里雖是鄙夷的意思，可分明又是希太子暫時別沈孝，讓他在史臺慢慢混著。

太子沒琢磨出個頭緒來，將疑先在了心底。既然被彈劾的李述都不生氣，他便不多管閑事了。

李述見太子松口，自己也松了口氣，這才出今日第一個發自心的笑。

難得接連兩次替沈孝辯解，也算是救了他兩回了。

崔進之瞧了李述一眼，見笑容真切，目不免暗了幾分。

“太子，康寧長公主要您過去呢。”康寧邊的侍走了過來，道。

李述轉頭，見水榭邊上眷們正玩投壺游戲，康寧長公主朝這邊揮了揮手，要他們趕過去。

于是幾人便往水榭邊走，康寧長公主往前走了幾步，道，“你們嘰嘰咕咕聚在一堆說什麼呢”

太子笑著了一聲“康寧姑姑”，道，“沒說什麼。”

康寧長公主雖占了個長公主的名號，可在政事上并沒有幾句發言權，鎮日只是搜尋男。太子同說政事，簡直是浪費時間。

可康寧長公主卻不大樂意，對太子道，“什麼事兒還不能讓我知道，只告訴平剛安樂還跟我說呢，說在你心里頭，如今平可是嫡親嫡親的妹子，安樂都你忘在九霄云外了。我還不信，這會兒一瞧，原來我這個嫡親的姑姑也被你忘了。”

這話說得不避人，正玩投壺的安樂也聽見了，對太子撅了噘，轉過去繼續玩去了。素日都是被太子寵著的，今日太子忽然偏李述了，不高興。

太子忙賠禮道歉，“皇姑說的這是什麼話。”

李述在一邊緘默不語。康寧長公主跟安樂親近，自然對李述便不友好。剛那一番話，話里話外都是“嫡親”這兩個字，明著暗著諷刺李述的庶出。

又聽太子對康寧長公主解釋道，“剛才就是隨便聊了聊，說起新科狀元沈孝來。”

“沈孝”康寧長公主挑了挑眉，“哦，就是上回曲江池新科宴里頭，那個一半新不舊的布的窮書生”

太子康寧長公主的描述逗笑了，“正是，吳興沈家，是不流的寒門子弟，難怪他那天穿那樣面圣。”話語里幾分不屑。

誰知康寧長公主卻道，“裳雖破，瞧著人倒是清舉。”

李述瞧了一眼康寧長公主，眼尖，又見后頭玩投壺的一堆小娘子里頭，幾個小娘子看著康寧長公主正笑得詭自然只有清舉的男人，才能康寧長公主的眼啊。

那邊安樂投壺落了空，不開心地跺了跺腳，太子存心要哄，便走了過去，主幫安樂投壺。眾人見向來穩重文雅的太子投壺，于是紛紛湊了過來看熱鬧。

李述站在人群外圍，看見二皇子李炎也沒有去湊熱鬧。他一正紅的親王服，正盯著這邊，顯然剛在認真聽康寧長公主和太子的談。

見李述看著自己，李炎目冷冷，回了李述一眼，然后便轉過去，對小黃門說了句“有事先走”，竟是直接離開了宮宴。

水榭上的喧鬧聲被拋在腦后，李炎腳步匆匆。

他腦子里回響著一個人名：沈孝。

上任第一天就敢彈劾平公主的沈孝，寒門出、跟朝中世家大族沒有任何瓜葛的沈孝。

這個人，興許是破解“以糧代錢”的關鍵人。

李述皺眉看著李炎匆匆離去。二哥這是怎麼了，仿佛有什麼大事一般。

那邊太子投壺正中，眾人一陣歡呼，打斷了李述的思路。李述回過神來，便也掛出笑容，跟旁人一樣神，仿佛將一支箭投壺中是天下第一值得歡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