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慢著點兒,咱們出門早,不著急。”
香婉扶著自家主子,兩人一道往花廳去。
今日是侯府唯一的嫡,李元娘納征的日子,納征在民間又有“過大禮”之稱,算是婚前比較重要的步驟。
來到正廳,只零星來了幾人,阿梨慣來不出門,的份擺在那里,際的圈子窄之又窄,索便不去際,還落了個輕省。
坐了會兒,人便到齊了,侯府就這麼一個兒,還是侯夫人所出,自是猶如掌上明珠般,就連武安侯這麼個不靠譜的,都早早便攜侯夫人來了。
大抵是為了給兒面子,武安侯沒同柳氏一起面,而是同侯夫人并肩而來,進了花廳。
武安侯年輕時還是個俊朗男兒,酒浸,如今大腹便便,半點看不出當年青年才俊的樣子了。倒是同他并肩而來的侯夫人,保養得頗好,加之嫁,氣宜人,面紅潤。
武安侯將侯夫人送進花廳,便去了前廳。
眷聚在花廳,男子則在正廳接待男方家人。
李元娘許的那戶人家姓邵,邵家人約莫很重視這門婚事,禮金給得厚,禮品如流水一般了花廳,念禮冊的嬤嬤直念得口干舌燥。
什麼紅珊瑚、瑪瑙珠串、和田玉雕……一連串的貴重禮品,看得眾人眼花繚。
阿梨不知侯府嫁是不是都是這個陣仗,但看侯夫人臉上如春風般和煦的笑容,便覺,這門親事應當還是很令母倆滿意的。
納征禮沒持續太久,一個時辰左右,便結束了。
阿梨跟隨眾人一起退場,帶著香婉要回世安院,剛出院子,便看見云潤站在外頭,面焦急,張著里邊。
見到自家主子,云潤立刻就上來了。
阿梨問道,“怎麼了?”
云潤低聲音,附耳道,“薛家來人了。”
阿梨愣了一下,“哦”了一句,繼而面上出個笑來,見云潤香婉擔憂看著自己,便笑著道,“別擔心,沒什麼事。”
想了想,又道,“先回趟世安院,我去取些東西。”
回到世安院,阿梨從妝篋屜里取出荷包,塞進袖子,沒讓云潤和香婉跟著,自己出去了。
來到小后門,門房見了,很是悉,很快便將門栓挪開了,道,“薛娘子同家里人多說幾句,我就不打擾了。”
阿梨客客氣氣的,“多謝。”
等門房走遠了,阿梨推開梨花木大門,便看見個中年婦人站在門外,婦人穿一深青棉襖,下面穿著棉,襖都洗得很干凈,看得出穿了很久了,打著補丁,洗得有些發白了。
婦人見了阿梨,立即走過來了,了凍得發木的手,訕訕一笑,“阿梨,你來了。”
阿梨輕輕地應,“嗯,嬸娘。”
婦人看上去很想同寒暄幾句,苦于關系淡漠,張了張,又閉上了。
阿梨無意同多說,直接從袖中掏出荷包,遞了過去,“這銀子嬸娘收好。我還有事,便先回去了。”
薛母滿臉笑意接過荷包,立馬打開,一瞧還是原來那個數,便著急道,“阿梨啊,你現在都給世子做通房了,按說到手的銀子也多了,能不能多給些?不是嬸娘你,實在是家里難,你也知道的,嬸娘一個寡婦,家里沒個男人,連地都伺候不了。”
阿梨神平靜,道,“我給的銀子,夠您吃喝和日常開支了。您也知道,我是做了通房,說到底和丫鬟也差不了什麼,我能給的就這些了。”
銀子到了手里,薛母也不必小心翼翼的說話了,見阿梨不肯答應,有些惱,道,“當初若不是你招惹了劉三那個潑皮,你堂哥怎麼會為了你,失手殺了他,被抓進大牢。你毀了我兒子一輩子,補償是應該的!他明年就要出來了,我不替他攢點銀子,他怎麼家?!”
阿梨原本神平靜,聽薛母提起舊事,驀地抬起眼,盯著薛母,“當初的事,嬸娘既已經怪在我頭上,我也懶得多說什麼。嬸娘覺得我欠你們薛家,我也認,畢竟薛家養我一場。可嬸娘已經賣過我一回了,加上這些年我給的銀子,欠的再多,也該還清了。既然薛蛟要出來了,那您以后也別來找我了。”
薛母急了,“怎麼能說還清了?!阿梨,我養你一場,雖然沒有生恩,養恩總是有的,當初要不是我薛家救了你,你如今還不知在哪個勾欄里迎客呢!做人要有良心!再說了,你縱使得寵,也不會長久,往后失了寵,還不是要靠你堂哥替你撐門面!嬸娘勸你,做人做事不能太絕。”
“我得寵也好,失寵也罷,是我自己的命。薛家富貴也好,落魄也罷,是薛家的運。薛家養我一場,我如今還清了,日后就不必來往了。”阿梨淡淡著薛母,語調溫,說出的話卻不帶一遲疑。
從前薛蛟沒有出獄,可憐薛母一個寡婦討生活太難了,愿意幫襯。如今薛蛟要出獄了,薛母還打著養著他們母子倆的主意,阿梨不樂意。
“好生絕!行,你記住你今天說的,等我薛家日后發達了,你別來求我!”薛母法子用盡,也不見松口,怒氣沖沖拋下一句話,揣著銀子,拂袖扭頭走了。
阿梨轉回了侯府,給門房塞了碎銀子,便打算回世安院。
后門離世安院頗遠,要繞過大半個侯府,這條路阿梨經常走,薛母幾乎每兩個月都會來一趟。
阿梨一言不發走著。
雖喊薛母一聲嬸娘,但其實同薛母并沒有緣關系,甚至不姓薛。窮人家鬻兒賣是常事,估計也是如此,被生父母賣給了人販子,牛車經過城郊的時候,被薛家用八兩銀子買下了。
原是十兩的,薛母嫌貴,一番砍價,才說到了八兩。這事阿梨打小就知道,薛母最拿這八兩銀子說事,覺得自己吃了大虧。
八兩銀子,說多不多,說不,但對于當時的薛家而言,的確是一比很大的數目。
進了薛家,那時候很小,燒得稀里糊涂的,連自己從前什麼都記不起,連名字都是薛蛟給取的。他說,梨花香香的,你就阿梨。跟我姓,姓薛。
從那時起,便了薛梨,在薛家留了下來。
一直到后來,薛蛟失手打死劉三,進了大牢,而則賣進了侯府。
阿梨垂著眼,心里有些糟糟的,不知不覺走岔了道,來到了離正廳不遠的游廊。
自己渾然未覺,邊卻走近了一人。
“薛娘子。”
阿梨驚得回過神,循聲去,便看到了李玄時常待在邊的侍衛谷峰。他一深藍勁裝,稍顯平凡的面孔顯出習武之人特有的堅毅,整個人看上去沉穩可靠。
谷峰一貫是跟著李玄進出的,他在這里,豈不是李玄也在附近。
阿梨下意識抬起頭,朝遠了眼,果然瞧見了李玄的影,他面朝著這邊,穿著圓領云紋織金錦袍,面容貴氣,卻環繞著寒霜般,隔著老遠,阿梨都能依稀覺到他的不虞。
阿梨收回視線,向谷峰,“谷侍衛,可是世子爺有什麼吩咐?”
谷峰指了個方向,道,“世子爺道,薛娘子當是迷了路,讓屬下送您回去。”
阿梨點點頭,沒再朝那邊看一眼,微微低頭,跟著谷峰從游廊的側門出去了。
.
見阿梨繞路走了,李玄收回視線,察覺到邊人的心不在焉,面寒霜未減,抬眸盯著仍在發怔的邵昀。
邵家來行納征禮,禮畢卻沒急著走,邵昀想要同他結,李玄看在自家妹子的份上,愿意賣邵昀一個面子,耐著子陪著說了會兒話。
卻不想,半路上居然遇見了薛梨。
隔著老遠,邵昀便看傻了,眼睛挪都挪不開,李玄自己也是男人,怎麼會看不穿邵昀心里那點齷齪的想法。
他站定了,沒繼續往前走,又谷峰送人回去。
侯府大公子李崇見邵昀那模樣,忍不住幸災樂禍,道,“邵公子這是看傻了?”
邵昀還傻傻點頭,等回過神,看見沉著臉的李玄,想到面前站著的可是未來妻子的親哥哥,還是武安侯府的繼承人,霎時一個激靈,忙不迭道,“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李崇笑呵呵,一臉“都是男人,我們懂”的表,拍拍邵昀的肩,“一個通房而已,邵公子若喜歡,讓三弟贈你便是。”又轉過臉,沖著李玄笑道,“三弟說是吧?”
邵昀愈發尷尬,但想起方才那讓自己驚鴻一瞥便心如鼓槌的子,心里又忍不住的,當真是極的,侯府竟還藏著這樣的人,自己這未來大舅子真夠鐵石心腸的,這樣的人,竟連個妾的位份都不給,只是個通房。
若是他的人,金屋藏也未嘗不可,他定然不人這樣的委屈。
李玄臉緩緩沉了下來,直直看向一旁拱火的李崇,寒聲道,“我的人,什麼時候容得旁人多了?兄長先管好自己吧,世上沒有不風的墻,有些事,我不說,不代表我被蒙在鼓里。”
李崇臉一白,心里開始打了。他打小就怵自己這個三弟,一臉郁,旁人本看不他的想法。一聲不響便奪了世子之位,如今至刑部后,越發難纏了,自己方才實在不該一時沖。
他藏在袖里的拳頭握,強忍難堪,面上出一個笑,“大哥方才酒吃多了,說話犯了渾,三弟別同我計較。”
李玄不置可否,掠過李崇,冷冷的眼神落到邵昀上。
比起完全靠自己打拼的李玄,邵昀同旁的公子哥兒一樣,靠祖輩余蔭,撈了個不大不小的當著,才能平平,為人平庸。哪里能扛得住李玄的審視。
李玄的眼神太過迫人,他平日里接的都是些死囚犯人,能從這些人里撬出證據和實話,絕非僅靠著他世子的份。
邵昀張張,想替自己辯解一句,張了,卻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
好在李玄沒打算在妹妹大喜的日子鬧,冷漠收回視線,率先抬步走了。
李崇和邵昀均一愣,趕忙追了上去,這回卻是不敢與他并肩同行了,下意識綴在其后。
幾人默不作聲回了正廳。邵昀坐立不安,迫不及待隨邵家人一起走了。
邵家人一走,武安侯便起了,要回柳眠院。
李玄神淡淡,目送武安侯離開,踏出正廳。
他一走,李崇和李耀才敢,兄弟倆雖為長,但偏偏是庶出,而李玄又是侯府未來的當家人。二人再看不慣自己這個高傲的弟弟,也不敢對他不敬。
李崇輕呵一聲,嗤之以鼻,四周下人均曉得侯府幾位公子之間的暗流涌,只當自己是啞聾子,悶頭退了出去。
二公子李耀生風流,今日妹子出嫁,也沒見他正經幾分,襟散著,一紅錦袍,大冷的天,還搖著手里的折扇,十足的風流公子哥兒。
“哥,再給我撥點銀子,我等會兒出去一趟。”
李崇聞言蹙起眉,國字臉上顯出幾分不滿,“這個月才過了幾日,你的銀子就花完了?不是做哥哥的說你,你也不小了,該懂事了。別仗著父親姨娘寵你,便失了分寸。好好考個功名,再不濟讓父親出面替你謀個位,日往那不流的地方鉆,像什麼樣子!”
李耀不耐煩聽這些,“謀個小有什麼用,點頭哈腰的,當有什麼好的,月俸都不夠我喝一回酒!我才不那窩囊氣!”
李崇擰眉,“窩囊氣?!你比他李玄年長,他是人人稱贊的世子爺,你就甘心做個吊兒郎當的廢?!我怎麼有你這樣沒出息的弟弟!你知道外人怎麼說我們兄弟幾個的嗎?外頭人都說,武安侯府三位公子,大公子是個管著家中庶務的管事,二公子是個風流浪子,唯獨他李玄,才真正繼承了武安侯的風骨,是國之棟梁。”
李耀懶得聽,丟下一句,“說就說,也不塊”,扭頭就走了。
留下李崇,氣得面發青,深吸幾口氣,才恢復了平日里的面。
他總有一日要把李玄踩在腳下!
什麼庶出嫡出,他就不信,嫡子天生就高人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