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香今天回飼養室比較早,淘米燒火做好飯,把飯放在鍋裏燜著的時候,又拿出課本來攤開在桌子上看了會,背背文章,專心做點數學題。
剛完整默背完一篇文章,生產隊恰好到了下工的時間。林建東一個人牽了生產隊的牲口回來,拉進草棚裏拴好繩,又喂了喂糧草。
之前寧香從繡坊回來的時間都晚,吃完飯走得又早,所以林建東下工回來都沒上過寧香。難得今天上,而且他剛好有事要找寧香,也算是巧了。
喂完牲口,林建東去到屋門外。
寧香看到他過來,連忙合起課本起出屋,客氣地和他打招呼。
在眼前這個世界裏,唯一對寧香給予過支持和幫助的,就是這位生產隊隊長林建東。寧香不是個不識好歹忘恩負義的人,別人給的好,一分一厘都會記在心裏。
寒暄了兩句,林建東手到口袋裏東西,笑著問寧香:“在看書呀?”
寧香衝他點點頭,微微笑道:“不識字不行的呀,還是得學習。”
長大後就沒太多的接,林建東對寧香算不上了解,但看想要離婚的態度如此堅決,還借了書開始自己看書學習,他心底裏是很佩服的。
他大概是唯一一個能看出來,寧香不是在任胡鬧作死,而是心裏明確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哪怕全世界都不理解,也要堅定不移走下去的人。
說實在的,雖然明白,但他對寧香的未來也是不抱樂觀心態的。人隻有順應社會環境才能活得輕鬆,而選擇和所有人決裂,這條路的艱難程度可想而知,就怕堅持不住,最後可能更痛苦。
不過難得看到這樣一位與眾不同的孩子,林建東便想著,能幫就多幫一些。這個世界實在太過沉悶無趣,大部分人都活得小心抑沒有生氣,能看到個眼睛明亮的人多好。
他把手從口袋裏出來,笑著和寧香說:“我好歹也是高中畢業,上學時候績好的,你要是有什麽看不懂的地方,可以來問我,能解答的我都幫你解答。”
寧香微微帶笑,“謝謝隊長,我接下來可能還要問你借初中和高中的課本看一看。還有,你在縣圖書館借的那些書,能不能也都借給我看看?”
這些還不都是小事,林建東爽快道:“可以的,我空都找給你。”
他把從口袋裏掏出來的東西送到寧香麵前,又說:“這是一些票,糧票布票沒有,就是一些買油買鹽買作料的票,每樣都很,你拿著用。不是我個人的,都是集的東西,你既然決定回來,那就還是我們隊的社員,我得負責。”
這年代國家實行計劃經濟,買吃的喝的用的大部分都需要票。而村子裏各家的票證,自然都是生產隊分發的,要做到人人有份,那就人人得到的都很。
寧香低眉看著林建東手裏的票證,片刻手接下來,然後抬起頭看向他,眼神裏誠意滿滿道:“謝謝隊長,隊裏以後如果有什麽需要我的地方,找我就行。”
林建東不跟客氣,“那是肯定的,如果有什麽需要我一定找你。”
說完這話,林建東也就不站著了。
寧香卻惦記著住家船的事,跟著又多問了句:“隊長,隊裏還是沒有空船能租嗎?如果實在沒有的話,就不麻煩你了,我到別的地方再問問去。”
飼養室算是每個生產隊的固定集會地點,除了放農養牲口,平時隊裏要是有任務宣布,要開會什麽的,都是把社員召集在這裏。
林建東作為隊長住這裏是為了工作,而寧香這樣一直住著顯然不合適。
林建東留了步,語氣輕鬆跟說:“差不多了,就這兩天,最多過完節就能讓你搬過去。你別著急,再在這裏湊合住兩天,等我安排。”
聽林建東的這話,寧香覺他可能以為在嫌棄飼養室住著不舒服,畢竟這兩間瓦房不大,裏麵堆了雜七雜八各種東西,連落腳的地方都。
於是忙笑一下道:“我急著搬走,不是嫌這裏不好,是覺得住久了不合適,實在太麻煩你了。還有隊裏人來人往的,也怕人家早晚要說閑話。”
林建東點點頭,覺得寧香考慮得有道理,雖然他自己無所謂這些。他在心裏默默算一下,再次跟寧香說:“再等幾天。”
寧香應下,目送林建東離開飼養室。
林建東走後,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票證,全都是斤兩很小的。除了平時日常要用的油鹽糖醋火柴皂而外,裏麵還夾了一張月餅票。
確實,馬上就是中秋節了。
寧香進屋小心把票證裝進黃書包裏,收起桌子上課本,到灶邊盛飯。吃完飯洗幹淨鍋碗沒別的事,挎上書包拎上自己的繡品,又往繡坊去了。
寧香到了繡坊便埋頭紮在繡品上,其他一概不管。
在中秋節的前一天,功靠自己慢慢提起來的手速,把自己領回來的繡品全部做完了。
剪斷最後一淡紫繡線,下午寧香拎著繡品去公社,到放繡站品。
陳站長對寧香的手藝一向都很滿意,稍微檢查了一下做出來的品,便結了工錢收了下來。
放好繡品後,他過來跟寧香說:“站裏暫時沒有原料可發了,節後我會去城裏的繡莊拿,到時候你再過來,你手快,我給你多發一點。”
寧香笑笑,“那好,節後我再過來。”
站著和陳站長寒暄幾句,約好節後再來拿原料,寧香便背著黃書包出了放繡站。這回沒有立即回甜水大隊,而是往公社的供銷社去了一趟。
著一遝小斤兩的票證,在供銷社買了點油鹽醬醋糖,以及一支鉛筆和作業本。最後著那張小小的月餅票,在月餅攤位上猶豫片刻,掏錢買了一塊鮮月餅。
難得重生回來,這輩子一定不會虧待自己。沒有人對好,那就自己對自己好。從牙裏省出錢來給別人花,讓別人上學吃好的,誰又記得過的好,全白瞎。
買好東西離開供銷社,寧香又去了一趟公社附近的集市。
這年頭雖說止私下做買賣,但農民自家自留地裏種植的瓜果蔬菜,還是可以拿出來賣的,各公社允許社員靠這個賺點錢補家用。當然了,除了部分瓜果蔬菜,其他攤位基本都是國營。
寧香這些天都是喝的白粥,難得今天靠做繡品有了一筆賬,而且明天就是中秋節,所以決定好好犒勞一下自己,於是又在集市上買了一些時令蔬菜。
買完東西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微微暗了下來,生產隊也早過了下工時間,所有上工社員全部都回家了。於是寧香安心在飼養室做飯,心好好地哼著小調。
甘河大隊,江家。
江岸江源和江欣坐在飯桌前,兄妹三人滿臉苦相地看著桌子上的飯,連拿筷子和勺子的都沒有。明明吃飯是最開心的事,現在卻了讓人愁苦的事。
李桂梅過來坐下,拿起筷子出聲道:“吃呀。”
江源和江欣一起看向江岸,然後跟著江岸的作,慢騰騰地拿起筷子和勺子。然而三個人還沒把飯到裏,忽聽到屋外傳來了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門外下一道黑影。四個人轉頭去看,眼神同步亮起來,江欣反應最快,扔下勺子跳起來,直接往門外的人上撲過去:“爹爹回來啦1
江岸和江源也很興,隨即跟著站起來,眼睛亮閃閃地看著外頭的男人。男人材算不上很高大,但穿著打扮十分時髦洋氣,還戴著一副眼鏡。
李桂梅年齡大了,作慢,是最後一個站起來的。看到廠長兒子回來了,臉上那個歡喜呀,笑得都合不攏,迎上來說:“回來過節呀?怎麽也沒提前說一聲呀?”
江見海抱著江欣進屋,放下手裏的洋氣行李箱,看向李桂梅道:“不是寧香發電報我回來的麽?對了,人呢?”
寧香發電報他回來的?李桂梅蹙蹙眉頭,回他的話,“啊,氣大,被阿岸不小心推了一把,腦袋磕桌子上了,就耍脾氣回娘家去了。怎麽?向你告狀了?”
江見海抱著江欣到飯桌邊坐下來,“電報那麽貴,什麽都沒說,就說我抓回來。我以為家裏有什麽急事,就連忙請假回來了。”
看到了能撐腰訴委屈的人,江欣在江見海懷裏聲氣說:“壞人跑了,不給我們做飯洗服,前幾天洗服掉河裏了,差點被淹死。”
聽到這話,江見海臉一變,“怎麽回事?”
提到這件事,李桂梅也是氣得心梗。長長歎口氣,擺出一副可憐無奈的模樣,添油加醋把自己掉河裏的事跟江見海說了,言辭中暗示都是寧香的錯。
江見海果然聽出了火氣,眉心深深蹙起,“這大半年,就是這樣照顧你們的?”
李桂梅繼續歎氣,“之前麽,確實是不錯的。就近來啊,反常得不要不要的。阿岸和阿源去接回來,都著不回來。我這幾天在家,忙裏忙外,累得腰都快斷了。”
江見海凝神屏氣片刻,開口道:“太不像話了!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去找,看到底是想幹什麽。賭個氣就不顧家裏的老人孩子,是不是一個人該有的樣子1
李桂梅越發歎氣歎得重,假裝出一副很仁厚慈的樣子,“孩子不是親生的,不心疼也是人之常。你就不要多怪啦,就當是我們的錯,把哄回來才是正經呢。”
這話聽起來好像是勸江見海不要怪寧香,實則句句都是挑撥。暗示江見海,寧香這個後娘不心疼江岸三個娃。說話的語氣更是,在家好像被寧香打似的。
江見海聽了果然滿臉不滿,他抬手扶一下眼鏡,對李桂梅說:“不回來還能去哪?用得著我哄麽,您別管了,我一句話就老實回來了。”
李桂梅聽了這話高興,心想就知道的兒子有本事。麵容發亮地站起,給江見海盛一碗飯過來,溫聲說:“匆匆忙忙趕回來,還沒吃飯呢吧?”
說完把江欣從江見海上拽下來,讓坐好自己拿勺子吃飯,讓江見海可以安心吃自己的。這奔波一路回來,又是坐車又是坐船的,肯定累壞了。
因為江見海回來,江家這一晚的氣氛格外不一樣。江岸和江源尤其活躍,一直叭叭叭個不停,揪著江見海給他們講外麵的新鮮事。
講著講著,江岸就忍不住問:“爹爹,我們什麽時候能跟你進城啊?”
他們實在不想住鄉下了,想進城當城裏人。當城裏人多有麵子啊,以後回來,在那些同學小夥伴麵前,他們可以把頭仰起來走路。
就是現在,他們跟人打架耍狠也會說:“你們知道我爹爹是幹什麽的嗎?他是蘇城大工廠的副廠長,明年就能升正廠長,遲早讓你們見識見識1
對於這個問題,江見海直接拋給李桂梅,“你們問問好婆。”
李桂梅開口就是,“我可不去,城裏一個人都不認識,過不習慣。我就喜歡呆在鄉下,街坊四鄰麽都認識,誰不對我笑臉相迎的呀?你們想去,你們去就是了哇。”
江見海看著道:“我們都走了,留您一個人在鄉下,誰來照顧您?我再有本事,不能把您照顧好,那也是個不孝子,還不被人罵死了?”
所以他原配在世的時候,其實也沒跟他去城裏過過幾天好日子。大部分時間都是帶著孩子在鄉下,主要就是為了伺候李桂梅這個刁鑽婆婆。
江見海娶第一任妻子的時候,就是心不甘不願的,嫌棄妻子沒有文化。但他結婚的時候還沒在城裏謀到工作,條件再好些的他也攀不上,所以就草草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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