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蘭看寧香好像個刺蝟，見誰刺誰，接下來也便沒再在屋裏自討沒趣，起默默出去了。

寧香坐在床沿上做了一會刺繡，不過才剛繡出來一片花瓣，就聽到了寧金生進門清嗓子的聲音。沒抬頭，隻聽寧金生說：“收拾一下東西，送你回家去。”

寧香坐著不說話，繼續繡第二片花瓣。仍然從花心繡起，手裏的是最深最暗的紅係線。從花心過渡到花瓣邊緣，最後會用到淡的線。

看不說話，寧金生實在也是不耐煩了，沉著聲音訓問：“寧阿香你阿是耳聾了？1

寧香沒有耳聾，接著便又聽到胡秀蓮在外頭用恨鐵不鋼的語氣說：“肯定是吃錯什麽藥了，什麽時候這麽不懂事過？結了婚不好好過日子，跑回娘家胡作，作大死1

寧香忍不住心裏一陣氣悶，氣直灌滿口，頂到腦門。著繡花針的手指了又，隨後把手裏的繡繃一扔，起繞過寧金生，站門口衝外頭的胡秀蓮喊：“我作什麽啦？”

寧香可從沒這麽大聲說過話，不管在家裏還是在外頭，永遠都是一副溫麵容，說話語氣也永遠像江南的水。突然這麽一吼，驚得家裏人都是一愣。

胡秀蓮怔著眨好幾下眼，好半天反應過來，拉下臉就衝寧香回了一句：“你阿是要死啊？！你喊什麽啊？1

寧香怒目盯著，努力著從心底裏衝上來的脾氣，了手指，住暴起的緒，盡量冷靜地問胡秀蓮：“我到底是不是你們的兒？你們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是兒啊？”

胡秀蓮氣要死地回：“寧阿香你這回到底是發的哪門子神經？不把你當兒，會苦口婆心管你這麽多？我和你爹閑的是哇？不把你當兒，死了都不會管你1

寧香微微抿住，在一起的手指沒有鬆開，渾都在使力。轉頭看一眼屋裏的寧金生，又看看外頭的胡秀蓮，“把我當兒，不能尊重我的想法？不能……”

“你別說了。”胡秀蓮直接打斷的話，看著毫不客氣道：“你想離婚門都沒有，除非我和你爹死！你自己不要臉，我們還要臉哪！阿蘭和小波小洋還要臉哪1

寧香看著胡秀蓮，突然間就不想吵了。心涼和難過的覺是沒有的，大概因為前世這種覺會得太過徹底，所以這一世重生回來，自有了免疫功能。

但心底的怨憤抹消不了，盯著胡秀蓮吐最後一句話：“那你們就當我死了吧。”

說完沒再站著，轉出去到晾繩上收了自己的服，隨後拿了所有洗漱用品，回屋全部塞到自己的黃提包裏。收拾東西的時候不再說話，隻是冷著臉作麻利。

胡秀蓮進了屋裏來，看著收拾東西問：“你要做什麽？“

寧香看都不看，黑著臉拉好黃提包的拉鏈，提起來就往外頭走。胡秀蓮和寧金生跟著，在寧香拎著包出大門的時候，寧蘭也跟了上來。

胡秀蓮沒忍住，一把拉了寧香的提包，再次蹙眉重聲問：“寧阿香，你到底是要幹什麽呀？不讓人家看咱家的笑話，你心裏不舒服是吧？不鬧會死，是挖？1

寧香沒有分毫想要妥協的和氣，另一隻手抓住胡秀蓮的手腕，把的手一把扯開，吐字緩慢地說了一句格外重的話，“這輩子，死也不用你們埋。”

“啪1

這話剛一說完，猝不及防臉上挨了一掌，頓時火辣辣的疼。

寧金生完一掌瞪著眼，豎眉怒斥：“混賬！誰教的你？”

寧香沒有抬手去捂臉，掀起目看向寧金生，眼底頓時燃起熊熊恨意，仿佛著火舌要從眼睛裏燒出來。如果說之前心裏存有一幻想，那麽現在這一掌，把的心徹底打死了。

寧金生被這眼神盯得越發怒火中燒，語氣更重：“你看什麽看？”

寧香盯著他，眼底全黑，“寧金生、胡秀蓮，我，恨你們1

寧金生又要抬手，被胡秀蓮一把給截住了，他不要再打了。

寧香站著沒，連盯著寧金生的眼神都沒一下，片刻又開口：“從小能拿掃帚開始，我就幫你們幹活，幫著帶寧蘭。從二年級輟學開始，更是一天都沒有閑過，掙錢幫著養家，養妹妹養弟弟，年初結婚的時候，彩禮也給你們掙了整整一百塊，再加這一掌，我哪怕欠你們幾輩子，也足夠還清了吧？”

寧金生要說話，寧香立馬打斷他繼續說：“從現在開始，你們就當沒養過我這個兒，就當我死了吧。從此以後我是死是活，也都跟你們沒有關係1

說完也沒再給寧金生和胡秀蓮說話的機會，轉便大步走了。

胡秀蓮反應過來要追上去，卻又被寧金生給一把扯住了。他實在是氣得不輕，說話還是氣衝衝地咬著牙，“追幹什麽？讓走1

胡秀蓮仍然又急又氣，說寧金生：“你打幹什麽呀？1

“我不打不知道輕重1

胡秀蓮還是急得要命，“你把打走了，這要怎麽收場呀？0

寧金生往寧香走掉的方向看一眼，“怎麽收抄…不回江家還能去哪？想作嘛就讓作個夠好了呀，作夠了自己滾回來1

就這麽點功夫，聽到靜的鄰裏都湊來看熱鬧了。寧金生丟不起這個老臉，說完話便轉回家去了，把那些看熱鬧人的目都隔在門外。

寧金生一走，有婦人上來問胡秀蓮：“阿香這是怎麽啦？”

胡秀蓮歎口氣，“別提啦，真是奧糟死了1

也要臉不想多提，說完這句也便轉回家去了，飯後鄰裏閑聊都免了。

寧蘭還站在原地，默聲看著寧香走掉的方向，在心裏想——姐到底是什麽刺激了呢？

等鄰裏那些看熱鬧的人都散了，寧蘭還站在原地怔神。等隊長林建東抱著一摞書到麵前和打招呼，才回過神來，懵懵問：“林三哥，你說什麽？”

林建東笑笑的，“你姐在家吧？我給先找齊了一套小學課本。”

寧蘭低下眉，看了看他手裏抱著的舊書，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給寧香送小學課本。也沒有多問，隻又抬起目看向林建東說：“和爹爹姆媽吵架，剛剛拎包走了。”

林建東角的笑意慢慢消失，有點不敢相信的樣子：“吵架？”

寧蘭輕輕吸口氣，衝林建東點頭。

說實在的要不是親眼所見，都不相信姐會和父母吵架，而且是吵到了父親手的地步。要知道家裏四個孩子，一直以來隻有寧香最省心，從來也沒讓父母過心。

林建東眉心微微蹙起來，試探著問：“為什麽啊？”

寧蘭抿抿，知道家醜不可外揚，於是又衝他搖搖頭。

林建東看寧蘭不說，自然識趣沒有追著多問。既然寧香拎包走了，他也就沒有把書放下，和寧蘭又招呼一聲便抱著書走了。

寧香確實沒有地方可去，這大約就是許多人的悲哀——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家。娘家不是自己家，那是哥哥或者弟弟的家，婆家也不是自己家，因為沒有什麽東西是自己的。

不管在哪頭，隻要了氣，要麽忍要麽滾。

沿著村裏河道轉了一大圈，最後還是拎包去了悉的繡坊。繡坊這時間已經鎖了門，便放下包在門檻上坐下來，靠著門框在沉沉夜中閉上眼睛。

家裏的事其實沒什麽好想的，隻在那琢磨，怎麽先弄個落腳的地方，不知道林建東能不能給分一條住家船。如果實在分不出來，再去問問大隊書記好了，總該能租到一條的吧。

正這麽想的時候，寧香忽聽到有人名字。

睜開眼睛，借著淺淺的月抬頭往上看，便看到了林建東的臉，他手裏還抱了一摞書。

林建東彎腰把書放到麵前的地上，直接屈膝蹲在麵前，看著說：“回家給你找的小學課本，阿蘭說你和家裏吵架出來了，找了一圈發現你在這裏。”

寧香打起神來，衝林建東笑一下，“謝謝。”

寧蘭、寧波和寧洋都上學，照理說家裏是有這些課本的，但其實並沒有。因為家裏不富裕，而且這年頭沒人拿課本當回事，所以寧金生和胡秀蓮把家裏的舊課本都賣廢品了。

林建東借著月看一會，沒有起走人。他微微半起子，在門檻的另一頭坐下來，與寧香之間隔了一點距離，轉頭看著問：“怎麽啦？”

寧香還把頭靠去門框上，看著夜眨眨眼。

似乎需要一個傾訴對象，似乎又不需要。這個年代，應該沒有人能理解的想法，都覺得腦子瓦特了吧。所以片刻後轉頭看林建東一眼，仍是微微笑一下，說：“沒事。”

林建東兩條胳膊搭在膝蓋上，手指虛虛搭在一起。

他看寧香一會，這回沒再選擇沉默，而是直接問了句：“他們不同意你離婚？“

寧香目微微一頓，很快便又恢複尋常。既然決定了要離婚，也已經和家裏鬧開了，自然不怕別人說什麽。這事瞞不住，也不能堵上別人的。

低眉落下目，低聲說了句：“這是我的事，不同意我也能做主。”

林建東還想再問點什麽，又覺得問什麽都不合適。顯而易見的，這大半年在婆家肯定過得很不好，不然以的子，不可能這麽堅決地要離婚，堅決到什麽都不顧的地步。

他深深吸口氣，沒再繼續往下問，忽扶起道：“走吧，帶你去我們生產隊的飼養室。”

寧香目隨著他抬起來，眼神裏有些疑。還以為他也要以隊長的份，勸不要胡鬧作瞎折騰，給講一堆人就該有人的樣子的歪道理，讓回去好好過日子呢。

林建東看出疑，隻又笑一下道：“帶你去飼養室湊合住一下，你總不能就在這裏坐著睡一夜，喂一夜蚊子吧？”

說起來沒什麽不能的，寧香都想過去睡橋。不過林建東願意主幫解決一下住宿問題，當然也樂意接，於是拎了包站起來，“那就謝謝隊長了。”

林建東語氣輕鬆，彎腰抱起地上的課本道：“客氣什麽呀，為人民服務，應該做的。我是隊長，總不能看著自己生產隊的社員流落在外不管不問吧？”

寧香打心底裏謝這位把-主席信的話當信仰的隊長，拎著提包跟他去了甜水大隊第二生產隊的飼養室。飼養室也就兩間破瓦房，屋裏屋外堆了許多農械，都是隊裏的集財產，看起來很。

林建東在屋裏的小桌子上放下書，點了一盞煤油燈，站在火裏又拿了一香棒送到寧香麵前，跟說：“熏熏蚊子，早點睡吧，住家船的事，我盡快幫你解決。”

謝謝都說累了，寧香微微抿住，片刻問：“你怎麽不勸我回江家好好過日子？”

林建東看著，“你需要嗎？”

寧香默聲，衝他搖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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