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四點多，整個秀城都籠罩在一片漆黑中，空中繁星點點，下方是寧靜祥和的江南水鄉。

細微的晨風卷著桂花香飄進雕花紗窗，帳徐山、林晚音夫妻尚在酣睡，院中籠養的鎮宅大公卻抖擻抖擻一鮮亮的羽，揚起脖子打起鳴來。四尺見方的竹籠，囚得了，關不住喚醒滿城的雄心。

鳴耳，林晚音裹著被子，往床裏頭了，一頭烏髮凌，出半張秀的臉。

旁邊徐山打個哈欠，慢慢坐了起來，年近四旬的大掌柜，肚子有些發福，雙臂依然壯結實。

「起來了？」林晚音閉著眼睛，腦袋朝丈夫偏了偏，輕的聲音掩飾不住濃濃的睏倦。

徐山幫掩好被子，笑著道：「今早教老二做乾隆湯包，你忘了？「

林晚音恍然大悟，想到老二抗拒學廚的可憐樣，默默地心疼了一會兒。

男人穿上長短褂，洗把臉漱漱口，赤著胳膊去後院兒。主人已起，院中的大公不再鬧騰，里裏外外那麼安靜，林晚音卻再也睡不著了，仰面躺了會兒，忽的拉起被子擋住臉，也擋住自己輕輕的泣。

秀城百姓好吃，更擅長做吃的，放眼城，大街小巷酒樓林立，新的舊的一層的兩層的，各有各的招牌菜，其中當屬老字號徐慶堂最負盛名。徐慶堂傳承已有三百多年，生意起起落落，到了的丈夫徐山手中，酒樓名重回巔峰。

徐山是秀城最好的大廚，一手徐家刀使得出神化，自從他十八歲第一次在秀城廚神比賽上奪魁，後面連續二十年的比賽，「廚神「的名號就再也沒被別家搶走過。

林晚音就是在徐山名那年認識他的，彼時是知縣家的小姐，生慣養，徐山只是渾油煙的廚子。匆匆二十年過去，皇帝沒了知縣沒了，周圍一切大變樣，徐山了秀城人人敬仰的徐掌柜，呢，卻是婆婆中害徐家斷子絕孫的掃把星，連生三，一子全無。若非長清溪早早與杭城顧家大爺定了親事，沾了兒的，婆婆罵得肯定更難聽。

後院傳來約的靜，林晚音掉眼淚，嘆了口氣。

真的想為徐家生個兒子，奈何肚子不爭用，既然丈夫不願納小，決定讓老二學藝將來招贅支撐門戶，那也只能委屈那丫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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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徐山背著雙手進月亮門，目掃過老大清溪的閨房，然後直接走到老二玉溪的東廂房前，敲門喊人：「玉溪，起來了」。

裏面主僕睡得沉，毫無回聲，倒是上房，燈忽的亮了。

「小姐，我點的是不是太快了？」丫鬟翠翠站在煤油燈前，懊惱地朝床上道。

清溪失笑：「點都點了，去端水吧。」

翠翠哎了聲，抱起銅盆出去了。

清溪坐到梳妝臺前，撈起牛角梳，慢慢地梳理長發，隔窗聽妹妹終於被父親醒了，嘟囔著不要學，氣滿滿，清溪又想笑，又替父親頭疼。妹妹為什麼不喜歡做菜呢？徐家祖祖輩輩都是做菜的，傳承幾百年的手藝，意義不輸前朝古董，如果父親願意教……

梳頭髮的作越來越慢，看著鏡中的自己，清溪失落地垂下眼簾。

幾天前杭城來信，顧家老太太要過五十五大壽，請他們一家去做客。祖母最高興，平時一角錢都捨不得花在們姐妹上，攥得牢牢的，這次居然破例請了裁，一口氣給訂了兩件旗袍、兩套衫，留著去顧家穿。

明日就要了，在顧家住五天，清溪卻一點都不想離開，只想留在秀城看父親參加一年一度的廚神比賽，而非到杭城面對那個娃娃親未婚夫。上次顧明嚴來家裏送節禮，清溪躲在簾子后看過，顧明嚴儀錶堂堂氣度不俗，然神冷漠，有幾分倨傲，如今在外面吃了三年洋墨水，恐怕更瞧不起小戶人家了吧？

「小姐，你臉。」翠翠去而復返，將擰好的巾子遞了過來。

清溪回神，臉塗了面霜，去外面見父親。

「阿爹。」

徐山在臺階上坐著呢，面朝老二的屋門，聽到那的稱呼，徐山笑了，側轉，就見老大領著丫鬟緩緩地朝他走來。廊檐下掛著燈籠，清溪穿了一件七新的淺綠衫兒，下面是蓮青的長，亭亭玉立，像朵荷花。

「又來陪妹妹？」徐山故意瞇著眼睛問。

清溪搖搖頭，甜甜道：「我幫阿爹剔蟹。」

徐山能說什麼？老大分明是記著昨晚飯桌上他代老二的話，專門起早要看熱鬧呢。

視線一挪，看著老二映在窗上手忙腳梳洗的影，徐山使勁兒了額頭。

他這三個兒，論容貌，老大清溪是最像妻子的，鵝蛋臉竹葉眉，水汪汪的杏眼紅的櫻桃，沒有一不漂亮，他打心底里疼。他是個人，早在娶妻子過門的時候，徐山就想過了，只要生兒，他一定會照著妻子的樣子養，教兒讀書念詩學琴畫畫，怎麼大家閨秀怎麼來，一點活都不能做。

他是這麼養的，清溪也沒有辜負他的期待，五六歲時就已經很懂事了，行走坐立通閨秀的氣派。兒模樣好，福氣也好，當年一家三口出遊，他意外救了富商顧世欽，本是仗義出手，顧世欽卻非要報答，覺得金錢是俗，便提議結下娃娃親。

顧家可是整個江南有名的富貴人家，顧明嚴又長得芝蘭玉樹，徐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從此越發地養清溪。

徐山自認公平，對兒們一視同仁，老大養，老二也寶貝似的寵，只等著生個兒子好好磨練一番。可惜天公不作，全家寄以厚的老三還是兒，徐山便徹底斷了生兒子的念想，開始教老二廚藝。

學廚苦，老二不服氣，哭著問為什麼學。

徐山沒辦法啊，老大許了人家，老三剛出生，他不挑老二挑誰？

他苦口婆心講道理，老二聽不進去鬧脾氣，這要是兒子，徐山早打一頓了，偏偏是被他親自寵壞的丫頭。他跟妻子都哄不好，老大是懂事的好姐姐，答應陪妹妹一起學，老二有伴了，這才肯乖乖練。

徐山哪捨得讓註定要嫁豪門的老大幹活？故只許老大旁聽，不燒火洗菜刀。然而三年下來，徐山意外地發現，老大清溪在廚藝上極有天分，無論是家常小菜還是數十道工序的大菜，他只教一遍，老大就能記清每個步驟，反觀二丫頭，或許是年紀小沉不下心，學起來笨手笨腳的，做什麼都不像樣。

有時候徐山忍不住想，兩個兒的脾氣換換多好？

但想瘋了也沒用，老大是老大，老二是老二，換不了。

十來分鐘后，清溪、玉溪跟著父親進了廚房，玉溪才九歲，腦袋靠著姐姐，小手捂著，不停地打哈欠。

「吃乾隆湯包吧？」徐山盯著老二問。

「吃，最吃了。」玉溪連連點頭，涎皮賴臉地笑，紅潤潤的臉蛋還帶著嬰兒。

玉溪不喜歡做菜，可喜歡吃，父親做的湯包最味了，的豬，鮮的蟹蟹黃，輔以配料攪勻，一起用薄薄的麵皮包起來，放進蒸籠猛火蒸。出鍋的湯包，薄皮上統共有三十三道褶，纖細如，中間出一點蟹黃，正是黃蟹，輕輕咬一口，滿滿的湯……

嗷，玉溪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清溪了妹妹腦袋。

玉溪連忙站直。

準備就緒，徐山將兒們帶到一隻水桶前，彎腰蹲下去，出一隻碩的大螃蟹：「記住了，做乾隆湯包，得用二兩以上的長江絨螯蟹，還必須是母蟹，不然味道不夠。」

大螃蟹張牙舞爪，玉溪白著臉往姐姐那邊。清溪雖然喜歡做菜，但在父親的嚴格養監督下，十五歲的沒宰過鴨沒抓過蝦蟹甚至只過幾次菜刀，面對長相兇悍的活蟹，清溪不自地也往後退了幾步。

徐山心酸地想哭，早知道會有這一日，兒一生出來就該當兒子養的，大家閨秀有啥用？

想的那麼狠，徐山終究沒忍心倆寶貝花抓蟹，他咬牙切齒地將螃蟹蒸了。

搟麵皮比較輕巧，清溪想試，徐山就點點頭。

徐山親自示範了一遍，清溪一次就搟出了能吹起來的薄皮，至於玉溪的麵皮，徐山掂量著吧，覺得這皮做出的湯包，筷子都未必能破。到包湯包，清溪全神貫注地瞧著父親的手，然後功出三十三道褶，只是湯包還有進步空間，而玉溪嘗試數次，要麼破皮要麼不夠褶，一次都沒功。

「今天先饒了你，等我比完賽，天天盯著你皮，不出來不許出門。」

天亮了，早教結束，徐山兇地瞪著玉溪威脅道。

「我找我娘去！」玉溪氣鼓鼓跑了。

清溪也要走，瞥見兒上的舊，徐山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廚房給婆子，他領著兒去了書房，從屜里取出提前預備好的五百塊錢，小聲代道：「你去了那邊，顧家的姐妹們肯定會帶你出去玩，杭城洋東西多，貴，你多帶點，看見喜歡的儘管買，別讓人家看低了。」

徐家老太太管賬，除了長輩們幫忙添置的東西，清溪每個月只有五塊零花錢，在秀城基本也夠用，這輩子都沒一口氣得過五百的大錢呢。

「我那兒攢了一百多，阿爹不用給我了。」清溪不肯收，怕丟了心疼，也怕祖母知道了罵父親。

「收著，出門在外，有錢才有底氣。」徐山是將錢塞給了兒。

男人剛從廚房出來，通的煙油氣，旁人多半抵，清溪是聞著這味兒長大的，只覺得親切。

「阿爹，我不想嫁去顧家。」埋在父親懷裏，清溪紅著眼圈道。

知道父親最發愁酒樓傳承，也知道自己比妹妹更適合那個位置，想幫父親解憂。

「凈說傻話，我們家清溪是要做的，好了，該吃飯了，清溪跟爹一塊兒過去。」

徐山拍拍兒肩膀，大手下，有意無意地丈量了下兒的手臂。

細溜溜的小胳膊，他單手都能掐過來，做巧活兒還行，真當廚子，掄得菜刀嗎？

還是當顧家吧，老二年歲小，還有大把時間練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