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萱的心事,魏家人是全然不知的。
就是“債主”魏年,估計也不曉得,陳萱為著還他錢的事又愁上了。
倒是大姑姐魏金年初二回娘家後私下同娘,“我怎麽瞧著,二弟妹好像有什麽心事?”
“能有什麽心事啊,有吃有喝,大過年的,能有什麽心事?”魏老太太掰了一塊大閨帶回的洋點心,覺著口綿,就是有點酸味兒,就了,“這怎麽有點兒酸啊,是不是麵沒發好。”
魏金笑,“媽,麵包這東西就是這個味兒,不酸不正宗。”
“你這洋人,長的怪,吃東西更怪,像咱們吃的饅頭、包子、麵餅、窩頭,那真是,該發麵的發麵,該筋道的筋道,要我,這些洋人,也不會吃。”魏老太太盤著點評,“這洋饅頭,可沒咱們自家蒸的饅頭好吃。”
“人家這麵包,可不是什麽洋饅頭。”
“不差不多麽,宣騰倒是宣騰,瞧著也大,就是不實惠,還是咱家蒸的饅頭好,實惠還頂飽。”魏老太太大閨,“以後別給我弄這些個洋事兒,還不如去稻香村給我買上二斤黃油棗泥餅實惠哪。”
“哎,要我也是,我也覺著味兒有些怪,是你婿,現下北京城都吃這個,想著您老人家沒吃過洋點心,一大早趕去買的,還是新出爐的。”魏金著丈夫的孝心。
魏銀指著個黃餐包,,“這個黃包還好。”
魏老太太覺著洋人吃食味兒怪,不再吃了,把剩下的麵包遞給閨,“你吃,你把這個吃了吧。”
“我都吃過黃包了。”魏銀不吃。
魏老太太就遞給了雲姐兒,雲姐兒,“我想吃姑吃的黃包。”
“就知道挑。”魏老太太一句,還是挑了個黃包給,就把大半個麵包給了李氏,陳萱,“阿萱鄉下來的,定也吃不慣這怪味兒。”
陳萱也沒太想吃這些個洋點心,隻是一笑,沒話。
李氏卻是個厚道的,那麵包不,魏老太太隻是掰了一塊嚐,還剩下大半個,李氏隻是撕了一半,剩下的悄留給了陳萱,陳萱嚐了嚐,覺著,可能就是跟魏老太太一個口味兒,覺著這種麵包的包子,不如家裏蒸的白菜包好吃。
年下是不能針線的,於是,陳萱和李氏的活計就是給家裏做一日三餐了。而且,從魏金回娘家時起,魏老太太晚飯後也不用兒媳婦服侍了,打發們各回各屋。
陳萱知道是什麽緣故,年下好吃的最多,像魏家,魚肘都是年前就燉好的。像晚上,隻要魏金來了娘家,都要吃夜宵的。若是倆兒媳都在,這是兒媳一起吃還是不兒媳一起吃啊。魏老太太舍不得東西,就把陳萱李氏都打發回自己屋了。
陳萱一腔心事,回屋正好琢磨著掙錢還債的事。
陳萱正愁如何“還債”,魏銀就過來了。陳萱還呢,“你怎麽來了?”
魏銀笑,“我怎麽就來不得了,二哥不是還沒回來。”
陳萱聽出魏銀話中打趣,反正與魏年早晚要分開的,也隻當沒聽懂。外頭冷,陳萱拉魏銀進屋,上的棉旗袍,還呢,“該穿件大裳。”又,“我以為你得在老太太屋裏吃燉哪。”並不是不願意魏銀過來。
“媽就是這麽摳,一有好吃的,就把大嫂二嫂打發出來了。二嫂,你吃不吃,我去給你端半碗!”
陳萱連忙搖頭,“晚上吃的怪飽的,我一點兒不。”
“我也是。”魏銀跟著二嫂坐炕上,接過二嫂倒的熱水,握在掌中暖手,就,“你看大姐都胖什麽樣了,介回娘家沒別個事,就是一門子的吃。連帶阿阿裕,全都吃了胖子。”
陳萱對於孩子的審很大眾化,“大胖子,才有福氣吶。”
“人一胖就顯得蠢。”魏銀跟陳萱大姐魏金,“大姐也自己個兒胖,我都,知道胖還吃個沒完吶。每晚上,不是就是鴨,不胖誰胖。”
魏銀呢,同陳萱倆人都笑了起來。
魏銀是閑著沒事,過年又不能針線做裳,也不願意在魏老太太屋裏看著外祖孫四個吃燉,就過來找陳萱話,跟陳萱商量著開春做裳的事。陳萱聽著都是旗袍的樣子,想著魏銀生得好,個子高挑,人也是勻稱,穿旗袍再好不過,遂點頭,“你穿旗袍好看。”
魏銀攛掇陳萱,“二嫂,你也做一。”
“我可不做。”陳萱道,“我有裳吶。”
“二嫂你的裳多是大褂,旗袍就那一件,再,你那件是大棉的,開春就暖和了。”
魏銀這一,陳萱又想到一件愁事,嫁過來時是冬,所以,兩裳都是棉的。至於四季裳,嬸子家裏艱難,又魏家開料鋪子的,嫁過來不怕沒有裳穿。想到這裏,陳萱心下一歎,就是魏家開銀號,那跟其實也沒半錢的關係啊。
倒是,還欠魏年一塊五哪。
不過,裳這事倒是難不到陳萱。
人總是有法子的。
陳萱想著,待到暖,把裳改夾的。待再熱一些,就把夾的改單的。
有了法子,陳萱一輕鬆,想到上輩子竟是就知道悶頭死穿那兩件棉,一直穿到快立夏,魏老太太實在看不過去,給一塊庫底子的料子讓裁了裳。哎,那時可真笨吶。
陳萱不由一笑。
“二嫂你笑什麽?”魏銀道。
陳萱自不能與魏銀實,想一想那窩囊的前世,陳萱看魏銀也沒事,還是先問了一句,“阿銀你現在不忙吧?”
“不忙,怎麽了?”
陳萱試探的問,“你要是不忙,能教我寫一寫我的名字不?”又連忙分辨了一回,“我就是想著,你看我,字也不認得一個,來,我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二妹,你若有空,能教我認幾個字不?”
“這有什麽不的,隻是,我認的也不多。不過,簡單的還是的。”魏銀最先教給陳萱的,便是陳萱的名字。
魏銀自己認字不多,可是,在陳萱眼裏,這已是很了不起了。魏銀要回屋拿筆,陳萱擺擺手,下炕從茶櫃的一個屜裏拿出一支筆來遞給魏銀,問,“這個能用不?”這是魏年偶爾會用的一支鋼筆,這鋼筆,極是漂亮,黑底金紋,有一種陳萱極是敬畏的貴氣。
魏銀取下筆帽,筆尖竟是金的,魏銀又賞鑒了這鋼筆一回,同陳萱是極有名的牌子,隻是,在哪兒寫呢?屋裏雖有筆,卻是沒紙。陳萱想學寫名字的心特別的急切,都沒容魏銀回屋拿本子,左右掃一眼,最後直接出一隻手,認真的,“就在我手心寫吧。”
哎,這筆寫字更是了不得,與陳萱以前見到的村裏秀才們寫字前磨墨鋪紙的那一套完全不同,鋼筆的筆尖在陳萱布滿老繭的掌心隨意一劃,就能寫出字來。魏銀寫了工工整整的兩個字:陳萱。
指著陳萱做了解釋,“陳是二嫂的姓,萱是二嫂的名字。”
陳萱極認真嚴肅的著這兩個字,心下歡喜的,心砰砰跳,那種既歡喜又張的心,比上輩子嫁到魏家時更甚。陳萱不自的喃喃,“這就是我的名字啊。”
魏銀一笑,“是啊,這就是二嫂的名字,陳萱。”
“陳萱。”陳萱著掌中的兩個字,一時間,竟似了迷,著了魔,又似靈魂一瞬間的激,有什麽東西,的自心底破土而出。
想,原來,我的名字是這樣寫。
當晚,陳萱用指尖醮著水,在炕桌上把自己的名字寫了許多遍,一直寫到魏年回家。陳萱忙匆匆的用抹麵把炕桌幹淨,魏年與陳萱,“洋文先生找好了。”
陳萱問,“什麽時候過來上課,我再把西配間收拾一遍。”
“過了十五就來,每晚上教倆鍾頭。”
陳萱把時間記下,想著十六之前可得把西配間再好生打掃一回。當晚上,陳萱卻是做了個惡夢,在夢裏,怎麽想都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如何寫?於是,一遍遍的想,一遍遍的著急,我的名字怎麽寫?我怎麽忘了呢?對了,我寫了掌心了!低頭一看,掌中唯有厚繭,名字哪兒去了!我的名字呢?!
陳萱完全是給自己急醒的,從炕上猛的坐起時,魏年也拉亮療,魏年著一雙惺忪睡眼,迷迷瞪瞪的看陳萱,“怎麽了,睡覺還大喊大的。”
陳萱先低頭看自己手心,見名字還在,腦子裏回憶一遍,嗯,怎麽寫也是記得的。陳萱虛驚一場,心下鬆口氣,嚴肅著臉對魏年道,“沒事,做了個夢,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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