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萱很習慣早起,隻是蒙蒙亮,便醒了。
時,在叔嬸家,這個時間就該起來喂豬喂牛,準備一家子的早飯。後來,到了魏家,也是很早便起,起來與大嫂一做一家子早飯。到最後,回了老家,鄉下人,更是沒人會在早上睡懶覺。
這種習慣,或者真是鐫刻到了靈魂深,以至於,人生重來一回,依舊是早早的醒了。
陳萱沒有賴床的習慣,既然醒了,便收拾著起床。從陪嫁的裳裏拿了件靛藍的大褂,這大褂,寬且大,陳萱本就壯,這大褂一穿,便顯得又大又蠢。隻是,的陪嫁裏,皆是這些裳,也沒的選。好在,不必自卑,因為,魏家自老太太到兩位姑,都是穿這種樣式的大褂。不同的便是,別饒裳料子要講究些,陳萱這個,便是鄉下土布染的靛藍,現下穿不顯,隻消半日,便能往下掉,待晚上時,棉都能它給染藍的。
不怪以往那些年的自卑,窮,不如人,就會自卑。
陳萱起床後出門打水洗臉,收拾好自己就開始收拾屋子,這以後就是自己的屋子了,陳萱沒有第一次在這個屋子裏晨起的惶恐,反正,魏年終不會來。陳萱收拾起思量,不再去期待什麽。不過,這是新房,也無甚可收拾,隻是將幾碟細果子被陳萱放到茶櫃的紗屜裏,以免髒了。
待一時,李氏過來,見陳萱已是收拾好,李氏笑,“正好,以後我就有伴兒了。”帶著陳萱去廚下。
陳萱自作活,何況,有上輩子的經驗,魏家廚下這些活計,還真難不住。無非就是太爺喝棒子麵粥,家裏買的醬菜切上兩盤子,另則那些個油炸果子、麻將燒餅、椒鹽蒸餅什麽的,自有李氏長子魏傑到胡同口的早點攤子上買去。所以,魏家早飯很簡單,李氏卻很細心的提醒著陳萱,粥應該煮到什麽樣的火侯太爺最喜歡。一時,魏傑買回早點,李氏先將粥溫在灶上,帶著陳萱去將早點擺盤。見還有兩碗豆腐腦,陳萱便知道,這是大姑家的兩個子要吃。不然,魏家一向規矩大,都是老人吃什麽,家裏人便跟著吃什麽的。不過,大姑魏金已經出嫁,時人重姑,每每魏金回娘家,家的兩個兒子趙趙裕便了魏家孩子裏最有特權的那兩個。
一樣樣的將早點擺出來,李氏聽到閨雲姐兒過來,起了。李氏連忙告訴陳萱那兩碗豆腐腦擺在哪裏,便匆匆去老太太屋裏服侍老太太梳頭去了。
魏家早飯的事,縱陳萱的記憶中幾年沒做,今做起來,亦是的。將買來的早點擺好,廚下的醬菜端出來,陳萱要去盛粥時,二姑魏銀便過來了。魏銀生得極是秀,有著魏家人特有的黑眉秀眼,皮是生的雪白,量亦是高挑,一件桃紅的大褂,卻是巧妙的掐出一段秀腰,完全不同於陳萱上那件大蠢笨的靛藍褂子。魏銀一來,就與陳萱去了廚下,了聲“二嫂”,便幫著端粥端菜,待得早飯備好,魏老太爺魏老太太在李氏的服侍下過來飯廳。一同過來的,還有魏家的長子、李氏的丈夫魏時,李氏的三個孩子魏傑魏明魏雲,以及魏家的大姑魏金母子三人。
魏老太爺見陳萱在忙早飯,很是滿意,笑著點點頭,道,“都坐吧。”待魏老太爺先坐了,下頭魏老太太連帶著晚輩們方坐下,李氏在魏老太太下首,方便服侍婆婆。魏時則在魏老太爺下首,服侍父親。另則,魏金帶著倆兒子挨著李氏坐,魏傑魏明魏雲則是隨著父親魏時坐。至於陳萱,坐在大姑魏金家兒子趙裕的下首,最末席了,這個地方,守著門近,方便幫著添飯之類的活計。
魏家不是大戶人家,也沒有食不言的規矩,魏老太爺對陳萱很照顧,道,“昨兒忙了整整一日,一會兒好生歇歇,別累著。”
陳萱點頭,“是,爹。”
新媳婦進門,魏老太爺心很不錯,饒是沒見到二兒子,他的心,依舊極好。反正媳婦都進門了,這親事,就是定了!魏老太爺如是傲氣的想著。
早飯後,魏老太爺與長子魏時去鋪子裏支應生意,魏傑魏明都大些了,各要上學,一人一個書包背著去學校念書去了。餘下的,便是一群人孩子在家。
李氏帶著陳萱收拾了餐桌,又洗涮了一番。待到老太太屋時,就見趙趙裕正一手一樣細點心吃的香,魏金一見陳萱便笑了,也是奇怪,魏家人皆是烏眉秀眼白皮,偏生魏金隻傳到了一個白,餘者眉眼皆似其母魏老太太,於是,就兄弟姐妹中的異數,四個兄弟姐妹中,相貌最是尋常。魏老太太雖則眉眼普通,卻是量,魏金則是個圓胖,不過,在這個世,這般潤的,也算難得了。魏金一笑,眼睛現臉上的的細,圓團團的臉,卻不顯和氣,聲音有些尖,還有些刺耳,坐在魏老太太邊道,“孩子的肚腸,就。這點心,放久也便不好吃了,家裏也沒別個吃食,我就在弟妹屋裏拿的,弟妹可別不高興。”
饒是陳萱一向厚道,也覺著這話不大中聽。記得前世,陳萱因是新媳婦進門,正是害沒著落的時候,便什麽都沒。如今,陳萱卻是不想繼續沉默了,陳萱看向一畔守著姑姑魏銀的雲姐兒,道,“原就是家裏的東西,我能有什麽不高興。怎麽隻有哥兒裕哥兒吃,雲姐兒不吃?”
不待魏金話,李氏先道,“雲姐兒不。”
陳萱素知這位大姑姐挑事,子刻薄的,陳萱又沒打算在魏家久待,寧可回家種地,在鄉下尋個本分男人,也不想在魏家煎熬歲月的。陳萱便道,“就是現在不吃,一會兒保不住就了。我不吃點心,哥兒裕哥兒過來外家,是貴客,你倆一人一碟子。還剩兩碟子,傑哥兒、明哥兒、雲姐兒三個分吧。”著,陳萱便將兩碟點心遞給李氏,李氏一向弱,見婆婆大姑媽麵都不大好,如何敢收。陳萱幹脆自己送李氏屋裏去了,回來方問,“娘,你這樣可?”
這些糕點,魏老太太原是留著自己與兒外孫吃的,今見陳萱分去一半,如何能樂,便板著臉道,“你都分好了,我還能啥。”
陳萱見魏金臉上難堪、魏老太太不甚痛快,心下真是有種兩輩子都沒會過的痛快,然後,為了更痛快一些,便又了句,“娘啥都不,可見我這主意好。”
於是,魏老太太就是一幅被噎住的模樣。
就是一直在窗邊炕上擺弄料子裁裳的魏銀,也不看陳萱一眼,與雲姐兒抿一笑。
陳萱很快為頭晌的快言快語付出代價,待得中午做飯,魏金便把一碗剩湯麵放到蒸屜上,裏還道,“咱家不比人家那有錢人家,如今外頭,多端著破碗要飯的,這好湯好麵,更是糟蹋不得,弟妹,是不是這個理?”
陳萱蹲在灶前通著灶,“是。”
待中午,陳萱把飯菜擺上,方端來這碗重新熱過的湯麵。
魏銀不由道,“二嫂怎麽吃剩的。”
魏金那張圓團團的臉上綻出笑意,上則道,“吃剩的怎麽了?原就是昨兒大嫂子給弟妹做的。弟妹自鄉下過來,更比我們知道這一粥一飯來得不容易。我也不必吃這個,弟妹必不能答應,怕糟蹋東西,非要熱了再吃。要我,找媳婦可不就得找弟妹這樣會過日子的。還是媽的眼好,給二弟尋了二弟妹這樣節儉會過日子的。”
原來話還能這般黑白顛倒聊,陳萱兩輩子算是開了眼界。
陳萱不覺著吃一碗剩湯麵怎麽了,的確曾因是鄉下過來的,自卑過,覺著自己配不上魏家門。可到底是死過一回,也經過一回魏家的事,所以,魏金這話,可以給上輩子的陳萱一個下馬威,如今,卻是不夠看的。陳萱攪了攪碗裏的湯麵,依舊是有好聞的麵香,隻是,麵放得久,有些酡了,也不若昨夜勁道。陳萱並不以為意,也沒有因魏金的話不痛快,平平靜靜道,“是啊,在鄉下,白麵都難得。這麵要是糟蹋了,我心裏就不好。況又是昨晚大嫂子特意給我做的,我昨兒記掛著阿年哥,也沒心思吃,今兒個嚐嚐,是一樣的。”
陳萱這樣,魏老太太很滿意,在魏老太太的認知裏,剩飯剩材,可不就是得兒媳婦吃麽。看,長媳李氏也沒吃中午新蒸的椒鹽花卷,而是吃早上剩下的油條。至於陳萱的表現,就更合魏老太太心了。
魏老太太笑,“果然是咱們魏家媳婦,知道過日子,合該進咱們老魏家門。”然後,魏老太太就講了一通以往老魏家如何如何不容易的事。老太太正講到興頭,見魏銀也拿了早上剩的油條吃,立刻道,“如何吃剩的?”
魏銀掰開個油鹽花卷,裏麵放兩片月盛齋的醬牛,掐了段油條一並裹了吃,道,“這不是聽媽你以前咱家如何如何不容易,我爹掙錢如何如何不容易,我節儉著些,給娘你吃新的,我吃剩的。”
“不用你,有你大嫂二嫂哪。”魏銀是魏老太太的老生閨,十分心疼這個閨,見閨吃早上的剩油條,又是心疼了一回。
陳萱知道魏老太太一向偏心,陳萱並沒什麽不滿,做媳婦的,自然同做閨的不同。姑子在娘家,自然是要用些的。隻是,每每看到魏老太太這樣的疼魏銀,陳萱總是會不自覺的想,如今娘還在世,也會這樣的疼惜嗎?
陳萱不過是吃了一碗剩湯麵,不想,魏老太太對的評價就上了一個臺階。晚上,魏老太太這樣與魏老太爺,“我瞧著,是個會過日子的。”
魏老太爺道,“我這眼,還能有差!阿年那畜牲,你去告訴他,再不回來,就不必回家了!”
雖則對二兒媳婦滿意,隻是,一想到二兒子,魏老太爺難免又氣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