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疼麼,西利亞哥哥？”道文問，調整西利亞頜下的領結。

寬領結使用了頂時髦的打結法，縱是公?爵的男仆也打不出一?枚更?漂亮的來了,西利亞立在穿鏡前，眼眸快活得發亮,打量著鏡中的自己。

他上穿著一?件米白細布裁制的高領襯衫，領子漿洗得.,口的裥褶白浪般堆疊。襯衫下擺掖進馬，將腰收束得細韌利落,下配一?雙瀟灑的淺棕麂皮長靴，姿拔俊。

他穿回?了男裝。

“不疼。”西利亞條件反地，反手?后背,那兒不疼,半點也不疼,心底亦無恐懼。神烙印已在前幾日圣堂那荒唐的……消弭殆盡。

道文對圣龕做了些至極的事。

若放在一?年前,目擊那一?幕的西利亞會驚駭得昏死過去，可在道文由?微弱漸轉強勁的“信仰除”療法的熏染下,西利亞只覺過往自己深信不疑的布道與戒律是如此虛偽可笑?……他逐漸意識到自己已不再畏懼圣靈，自然也無需再藏匿于裝束中自欺欺人,因此他嘗試著將道文為他量裁制的男裝穿在上。

過程相當順利。

反而道文比他更?神經?質些許，不住詢問他是否有?不適或殘余的幻痛……答案是否定的。

此前為道文蓄的長發他沒?剪,道文并沒?開口求他留著，可他看得出道文極了它們,他用一?條湖藍發帶低低地將它們攏起?，扎在腦后,那并不氣，而是有?種別?樣?的魅力,而且他以后為道文當模特時有?長發亦方便得多。

“真好看，西利亞哥哥。”道文夸贊他，癡迷地凝視落地鏡，“你?像一?位浪漫的詩人，不，你?就是……”說著，道文撈起?西利亞的右手?，suo他中指骨節的薄繭，薄得眼幾乎看不出的一?點點，可道文疼惜地著，埋怨道，“你?寫太多字了，西利亞哥哥。”

“嗯……我的學識太淺薄了，想?看懂書房里那些古籍，我得多學、多寫。”西利亞溫和地反駁。

哪怕是足不出戶的四個月里，他也沒?停止閱讀和自學，自從他初次邁這棟小樓的書房，懵懂而歆羨拿起?那本希利維婭皇統治時期的歌謠古卷時，雖說他看不懂，可他莫名上了那些長長短短的、在視覺層面上亦令人知到韻律的文字，他沉迷于此，而文法學校里不止一?位老師對他尚顯稚拙卻?靈氣四溢的詩歌短句大加贊賞。

西利亞的筆尖流淌著一?種纖細敏銳的靈與詩意，像蝴蝶的須。

這可能?是因為靈秀人的文字大抵是自痛苦與哀憫中分娩而出的，雙眼浸泡過咸的淚水，才能?窺見云端至瑰麗的宮殿，舌尖嘗舐過酸苦的毒，才能?唱出使靈魂為之起?舞的詩歌。

他是道文的繆斯。

可道文與他相濡以沫的、那些困苦中閃爍著溫暖與意的時日，又何嘗不是他的繆斯呢？

“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我荒廢了太久……”西利亞謙遜地垂下眼簾。

“你?寫字時不看我。”

“可是……”

“可是我做人偶時會看你?。”

西利亞歉然，可當他對上道文促狹、狡獪的灰藍眼睛，他便看出道文僅僅是在撒，于是他湊上去，大大方方地，主親吻了道文的臉頰。

一?切都好得像是某個話故事的結尾。

當然，要刨除掉道文偶爾會犯瘋病的這一?點（這種細節無關要）。

可西利亞仍略有?一?忐忑，像奏鳴曲中存在著一?個不和諧的錯音，或許是這幾個月來他一?直打扮孩子，而道文也說過讓他“當他的小孩兒”之類的話……西利亞下意識地揪了襯衫前的裥褶，了，鼓起?勇氣問：“我穿回?男裝的樣?子，還……還行嗎？”

是的，他多有?點兒擔憂道文喜歡的其實是他裝的模樣?，那倒也不打，他可以為道文穿，但是，那多……

“‘還行嗎’――？”道文盯著他，不不慢地重復、咀嚼著這句話，牙關輕輕地來回?碾磨，像是想?把這句不知好歹的話咬疼，教它再也不敢從西利亞里冒出來。

不過他猜得出西利亞問這種話的原因，而某些事他原本也打算找機會讓西利亞知道。

……

得知道文并沒?將那些完全仿照他模樣?制作的人偶送去拍賣行，西利亞沒?有?很驚訝。他之前便約猜到了，道文那偏執的占有?早已超出了正常范疇，道文不會愿意把那些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偶賣給別?人……因此當步道文的私人小收藏室時，西利亞僅僅是稍微抬了抬眼皮。

之前――包括那足不出戶的四個月在――西利亞一?直在給道文當模特，道文做了許多人偶，各種各樣?的主題，它們全都擺在這間小收藏室里。

“西利亞哥哥，以你?為藍本制作的繆斯九態……全在這里了。”道文直手?臂，展示那些玻璃陳列柜中的麗人偶。

繆斯神有?九種形態，每種形態下都有?二至三種以西利亞為原形的人偶：象征抒詩的歐忒耳佩，對應手?提花籃，頭?戴花環，穿碎花長的春之神西利亞；象征詩與獨唱的厄刺托，對應做豎琴狀，披輕紗的演奏者西利亞；象征悲劇與哀歌的墨爾波墨涅，對應手?持悲劇面，面部半遮半掩的西利亞……

西利亞欣賞著“”們，們皆是扮演的他，他的面。

“我不止做了這些人偶，西利亞哥哥。你?或許以為我只喜歡你?、別?倒錯的那一?面，我承認我確實很喜歡，畢竟那也是你?，可是……”道文說著，掏出一?把小鑰匙，打開房間最側的一?扇門。

那扇門后原本是一?個蔽的儲間，空間不大，四四方方，道文在門上落了鎖，連唯一?一?位獲準偶爾進房間打掃的仆都無法從這扇門中窺得一?二。

“……這扇門后藏著我不為人知的，我真正的，或許‘這個他’看起?來不那麼像繆斯‘’神，可那無關要……”道文說著，他的眼中有?深濃的眷，“因為我只是純粹地他，刨除一?切地著他，我制造這尊人偶與這些場景不為任何，甚至無關藝――”

門開了。

西利亞眺向門。

只一?眼，他的眼圈便泛起?淡紅，淚朦朧。

那里有?一?尊六英寸高的人偶……不，不僅是人偶，那兒什麼都有?，各式道文手?制的件已多得自一?方小小的天地，那幾乎是以陶瓷、木材與玻璃等各式材料還原出的一?間陶店鋪面。

西利亞打眼看見的，是那面他再悉不過的柜臺，柜面老舊，積淀了幾十年歲月的痕跡，但西利亞總是把柜面的玻璃得錚亮，給那些桐木邊框抹油，讓它看起?來亮如新。柜臺里頭?有?一?些千篇一?律的單調圣靈像啊、畫框啊、杯盞碗盤啊，之類的常規貨品，邊角里也擺著幾個小尺寸的孩兒陶偶，手?法較如今略顯稚拙。柜臺后頭?，甚至還有?一?截糟爛爛的木頭?樓梯，老陶藝師佝僂著背踏在上面，布谷鳥鐘、小圓桌、木頭?椅子、西利亞使用的賬目本――甚至連那塊菜湯的痕跡都一?模一?樣?、西利亞用的烏羽筆、削筆尖兒的小刀、廉價的碳墨水、雜柜上的小擺件兒……一?切都與那場火災發生前的陶店一?模一?樣?。

“陶瓷永不腐壞，西利亞哥哥……而我想?從中留住你?，也留住你?懷念的一?切，其實我還沒?做完，可是既然你?問到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讓你?知道我最的是你?的什麼樣?子……”

立在陶瓷店柜臺后的，是西利亞的瓷偶。

那大概是他十八歲時的樣?子，他留著中短發，白金的額發稍長，好在不至于遮眼。他穿著布衫，心不賴地站在那干活兒，他用抹布拭一?尊落灰的圣靈像，那神態與表仿佛正在對柜臺外的客人說著什麼，他稍仰起?臉，微微地笑?著。

而那個微笑?溫怯。

【第一?單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