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手巧,宛娘畫給他的件兒中有一個是臨時起意的搖椅,宛娘是琢磨著,真若做出來,趕明兒在院里種一架葡萄,到了暑熱時,放把搖椅在葡萄架下乘涼,晚上搖著扇,找找天上的銀河星星什麼豈不好,后來想想,王青不過一個鄉下的小木匠,能打出齊整桌椅柜案已是不易,哪里會做這樣奇巧的東西,便說這個不用做,做其他桌凳便好。
不想這日收了鋪子,剛進后面就見墻下有把簇新的搖椅,唰了一層亮的桐油晾在院子里,雖跟自己畫的不大一樣,但形狀大致差不多。
宛娘圍著搖椅看了又看,對一邊做活兒的王青嗔道:“不說不讓你做這東西了嗎”王青憨憨一笑道:“以前在個大戶人家做活兒時,見過差不多的,估你是要這樣的,便順手做了來,不費什麼事兒的。”
宛娘見他一汗,快八月的天兒,只穿著一件藍布的裳,背上都被汗水浸了個,袖子上上不知怎麼掛了個斜斜的大口子。
王青見宛娘盯著自己破了的袖子看,臉上有些不自在,把袖子往后藏了藏,宛娘不抿笑道:“藏什麼不過一個口子,我這開的鋪子,還能讓你穿破裳不,豈不讓人笑話,橫豎這些活計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完的,何必要趕累著自己。”說著去院角的大水缸里舀了半瓢水遞給他:“先喝點水,看出了這些汗,你收了這些,先去李嬸子院里換下這裳,等晚上我空給你補了,只我雖開的鋪子這針線上卻大好,你可不要嫌棄才是。”
王青聽了,眼睛亮閃閃的,一顆心喜的不知怎樣,他是心里惦記著宛娘,宛娘比他屋里短命的人,不知好看多,也不止好看,比起旁的婦人,更覺伶俐可,說的話也中聽,可王青也暗暗思量,自己也沒什麼家業錢財,宛娘模樣兒好,子又好,怕是瞧不上自己,故此,雖有心讓李家婆娘說,卻又張不開去。
這會兒見宛娘要給他補裳,那言語間頗有意,心里不熱乎起來,忙答應一聲,接了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拾掇了家伙什,便去李家那邊,先打了半桶水,洗刷干凈,另換了件裳,才到宛娘這邊來。
可巧昨兒兒李家婆娘的嫂子家送了信兒來,說大妮招弟的爹在地里摔了,宛娘一聽,今一早忙打發了大妮招弟家去,把這個月的工錢先給了二人,并給了幾尺布,讓姐倆捎回去,也不算空個手。
大妮招弟這一去,這院里只剩下宛娘一個,宛娘也怕有什麼閑話傳出去,便在廚下多做了幾個菜,另去對街的酒坊打了壇酒,讓王青去喊了李大牛兩口子一起過來吃飯,也權作個謝意。
李家婆娘過來也沒空著手,李大牛今兒趕集,稱了一斤五花,原是想著在家包頓餃子,都和好了面,整治妥當了餡兒,這邊宛娘一,索連面帶餡兒都搬了過來。
酒菜擺在炕上,讓李大牛和王青吃酒,李家婆娘跟宛娘兩個在炕下的桌上包餃子,一邊說話兒。
李家婆娘看了看宛娘,瞟了瞟那邊炕上的王青,不暗笑,這兩人倒靦腆,明明彼此合意,偏誰也不張,不得還要從中周旋,趕明若了姻緣,也是一樁好事,更不了的好。
想到此,便笑著問王青:“屋里的婆娘可去了幾年怎的如今也不思量著再娶個家來,日里一個人,清鍋冷灶的過日子,有什麼意思”
王青道:“我屋里的人,娶了一年多就病死了,那時丈人尚在,念著丈人的大恩,雖有不說的,卻也沒想再續一個。”
李大牛道:“雖你念著丈人恩,屋里沒個人,總不是長久之計,再說,也要有個香火承繼,如今你王家可不就剩下你這一支了。”
王青道:“如今丈人去了,倒是也存了這個意,只難尋個合適的。”說著,掃了宛娘一眼,不知是不是吃了酒,一張憨憨的黑臉上,有些暗紅出來。
李家婆娘笑道:“嬸子這里倒是有一樁好姻緣,只不知你心里可樂不樂意卻不好來保這個大。”說著用眼角挑了挑宛娘。
宛娘一張俏臉也不覺有些紅,王青哪還聽不出李家婆娘話里的意思,忙一疊聲道:“嬸子說好,自然是極妥當的,若真了,侄兒擺大席謝嬸子的大呢。”李家婆娘笑道:“那嬸子可去給你說了。”王青下的地來,
一揖到地:“勞嬸子辛苦。”
李家婆娘笑著扶起他,一時餃子包好,煮吃了,王青跟著李大牛回了李家,李家婆娘留下幫著宛娘拾掇,因兩個侄兒不在這里,晚間也留在宛娘這邊跟作伴兒。
收拾妥當,時候尚早,兩人便閂了外間的門,在燈下做活兒,李家婆娘這才重提起剛才的話兒,道:“剛頭我說的話想必你也聽著了,你雖嫁了王大郎,說起來哪是正頭姻緣,如今雖守寡,卻才十八,正是青春,家里沒個男人撐著總不話,俗話說的好,一嫁由爹娘,再嫁由自己,你前頭一嫁就不提了,這再嫁可不要尋個老實本分的漢子才好,嬸子在一邊瞧著,王青是個難得本分的,雖前面娶過親,也沒留下一兒半,人老實又有手藝,他又是王家的正經侄兒,你兩個要是了,守著王家這院子過順當日子,誰也說不出什麼去,依著嬸子的主意,等你婆婆過了百日,就熱熱鬧鬧的把事兒辦了,兩和在一豈不好。”
宛娘也早了心思,瞧著王青人好,雖不善言辭,難為老實,忽想起梅鶴鳴,不有幾分躊躇,又一想,自己跟梅鶴鳴又算什麼,梅鶴鳴欺,不過因是個沒倚仗的寡婦罷了,梅鶴鳴是何等人,若尋個男人明正大三六聘的嫁了,他還能搶親不。
說不得就從此丟開手去,讓跟王青在這清河縣里過他們的安生日子,也不求什麼榮華富貴,就想跟個平常人一樣嫁人過日子,不想跟著梅鶴鳴不清不白的攪合,便是跟他明明白白的說了,他還能強攔著自己嫁人不,自己又沒賣給他,想嫁誰跟他什麼干系。
宛娘想了兩天,越想越覺得嫁王青才是正路,剛要應了李家婆娘,不想八月初二一早,吳婆子便來了鋪子里,看見,宛娘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個念頭就是梅鶴鳴別是回來了吧
話說這吳婆子怎麼來了宛娘這里,卻是梅鶴鳴那日聽說京里來了人,匆匆離了清河縣,回到青州府,卻是京城梅府的二管家梅廣義,說老太太哪兒鬧了病,病中念著三爺,連藥都不吃,不得已,這才來這青州府請三爺回去。
梅鶴鳴哭笑不得,知道祖母這幾年越發有些小孩子脾氣,使小子,這些孫子里,他最小,從小祖母最是疼他,舉凡祖父要罰他什麼,只讓人著去告訴了祖母,什麼罰都能免了。
當年他非要做生意,被祖父罰跪在祠堂里三天三夜,最末了祖母出面鬧了一場,祖父才不得已應了,他父親更管不得他,幾個兄弟連著叔伯,就他最無法無天,想怎麼著怎麼著,就沒人敢說個不字,也因此,梅鶴鳴養如今這樣霸道的子,梅府這位老太太居功甚偉,祖孫的分也比旁人不同。
這一聽說祖母病了,梅鶴鳴丟下手邊的事,跟著二管家連夜回了京,這一去,路上耽擱,又在祖母床前侍奉了幾日,便近了七月底,祖母病愈,梅鶴鳴惦記著宛娘,倒是連夜里睡覺都不踏實。
便是祖母安排了兩個模樣好子伶俐的丫頭侍奉他,梅鶴鳴也沒了那調弄風月的心思,在時不覺,這一離了,想起宛娘,就覺撂不下放不開的,再說,經了宛娘,旁的人不知怎的,也有些索然無味起來,那枕上風月,雖宛娘青,卻自有說不出得暢難言。
又想起自己應了宛娘,讓跟自己一天做生日,這可不就到了八月初三,便想快馬加鞭的回去,不想祖母卻不放他,說:“難得在家,做了生日再去。”梅鶴鳴推說:“有一樁要的生意,需趕回去。”祖母只是不依,跟他道:“什麼要的大事,你這樁生意能賺多銀錢,回頭跟祖母報個數來,祖母悉數給你便是了,這回生日,必要在府里過了才放你去。”
梅鶴鳴無法,想著宛娘平素裳首飾素凈太過,即跟了自己,也算個新婦,總要有幾樣喜興的頭面才好,便尋出舊年得的一塊赤紅火玉,讓匠人合著金子連夜趕制出一套金鑲玉的頭面出來,放在匣子里,還覺不能盡意,又把自己頭上慣常戴的一支碧玉蓮頭簪一起放了進去,本還想寫上兩句相思的詞句,又一想宛娘識不得,只得作罷。
遣了隨喜兒送去清河縣,囑咐他:“必要八月初三日前送到,若誤了,揭了你的皮。”隨喜兒哪敢耽擱,快馬加鞭,夜里都不敢歇,八月初一這日趕到了清河縣,把梅鶴鳴的囑咐仔仔細細跟吳婆子代了一遍,吳婆子聽了,心里不暗道一聲糟。
作者有話要說:今兒先更一章,明兒補上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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