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跟著郭怒是著實學過些真功夫的。劊子手這一行其實並不簡單，他們手中那一口沉重的鬼頭刀，要做到乾淨俐地一刀斷頭，需要鍛練的技能極多：眼力，臂力，腰力，還有心理素質。

是拔刀、揚刀、揮刀、收刀這四式作，他們每日裡就不知要練上多次，夜晚練習砍‘香火’的時候，隨手一刀，要不上不下地切準一排火炭頭子。這份腕力、臂力、眼力和準頭，縱然是手一流的遊俠兒，也未必都能做得到。

所以，一個出的劊子手，也許在技擊之上算不上一流高手，甚至一個二流高手也能輕易擊倒他，但是若論運刀、用刀、使力的基本功法，一個出的劊子手的刀法造詣卻可能超過許多江湖一流高手。

而李魚跟郭人屠學的就是用刀之法。李魚拜過十八位師傅，沒有一個是什麼武林高手，但李魚各取其所長，卻築下了極堅實的武功基礎，更從平凡簡單的招式中悟出了獨到的武學真義。

真正的技擊高手由簡繁，再由繁至簡的過程，何嘗不是一種反樸歸真。李魚算是直指本質了，只是他畢竟缺名師指點，也缺歷練，閉門造車式的練法使他距離真正的技擊之，始終還隔著一層捅不破的窗戶紙。

郭家離雲棧賭坊不遠，走出羊腸巷，再穿過兩條巷子，拐進一條比較荒僻的巷弄，越過幾家大戶人家的後院門兒，到了盡頭便有一門戶，大門左右各植一棵高大的樹木，上邊盤著幾個老鴰窩，這就是郭怒的家了。

推開門兒，一片蕭索之氣撲面而來。老郭一生未娶，沒有子嗣，家裡也沒養任何活，自然毫無生氣。待他們進了屋，一子檀香味兒卻是撲面而來，迎面一堵牆，架子上全是各種模樣、各種材質的佛像。

佛牆前一架香案，一隻香爐，郭怒上前，拈起三柱香點燃，先虔誠地拜了拜，把香進香爐，這才招呼李魚落座。李魚早已知他習慣，一見他進門先燒香，下意識地問道：“今天又砍人了？”

彼時死囚並不全部解送京城，有些地方過於偏遠，是沒辦法耗費大量人力力解送人犯的，那樣的只會把卷宗遞送京城，收到批覆再做置，這樣有的犯人今年秋決，可能他是去年將卷宗遞京的。還有一種犯人，就是斬立決的。

有一種人犯，因罪大惡極、影響惡劣，死判之判決無可爭議，爲了達到懲誡效果，是不會經過曠日持久的審理和判決過程的，而是地方擁有即時死的權利，所以劊子手的生意也不必全都等到每年秋決，他們開張與否，取決於地方上的治安程度。

郭怒顯然不想多談此事，劊子手雖殺人不眨眼，其實心裡對此也是頗爲忌諱的。郭家供了一面牆的佛像，顯然是爲了驅除他心底的影。郭怒重重地嗯了一聲，擡眼看向李魚：“明年秋決，你會回去？”

李魚通過與船老大劉雲濤的一番對答，已經大概清楚瞭如今時代的風氣。世人對於信義是非常在意的，一然一喏，重逾泰山。言而無信者當然也是有的，但那不是如今世界普世價值觀所認可的行爲，說出來做出來是會遭人鄙視的。

所以李魚學了個乖，臉一正，正氣凜然地道：“皇帝仁德，緩我一年壽命，當利用此短暫生年，了些未盡之憾。待明年秋冰，弟子自該重返京師，接懲！”

郭怒點了點頭，讚許道：“然諾重於生死，這纔是真男兒，好樣的！”

郭怒沉了一聲，嘆道：“你一死，李家無後，何止大憾，亦是大不孝啊！”

李魚呆了一呆，什麼明年秋決自己趕去京城送死，他纔不像古人這麼“愚腐”，早就做好開溜的打算了。至於說未了之憾，也只是隨口敷衍郭怒的，不過臨“走”之前，他確實想做一件事，就是發筆小財，給母親潘留一筆財產。怎麼扯到無後上去了？

郭怒見他發呆，不一笑：“臉了麼，不孝有三，無後爲大，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李家是千頃地裡就你一獨苗苗，趁此一年景，給李家留個後，也是應該的。”

李魚慢慢張開了：“留後？”

郭怒這一說，他倒真想起來了，他在死囚牢時，倒真見過有人進監牢，由牢頭兒把那人和某個死囚帶去私些的單人囚室，一番雲雨歡，子離去，死囚重牢房。

當時李魚還以爲這是什麼手眼通著天的“大哥”級人，後來才知道，這是自古以來朝廷仁道的一種現：如果死囚已經婚但尚無後代，在待死期間，是允許他的妻子獄與之歡合，以便留個脈的。

但這種仁道是建立在完全忽視了人權益的基礎上的。這人願不願意？無人理會，迫於宗族和社會風氣，或許表面上是“願意”的，但是之後所有的重負，都是由背起來，一力去承擔，誰想過這對來說公不公平？

而當時人離異或失去配偶後再婚，都是很尋常的事，這樣一來從很大程度上，也就人爲製造了再婚的障礙。爲了讓男方有個脈的仁道，付出的是毀去這個子一生的殘忍。

所以兼有後世理念的李魚當時對此就很不以爲然，此時聽郭怒一說，就更加地不以爲然了。李魚搖了搖頭，正想如何委婉解釋，郭怒已沉道：“嗯，我有一個遠房表妹，你見過的，倒是合適的人選。”

“我見過？”李魚馬上搜索起自己的記憶來。

郭怒笑了笑，道：“是啊，曾經就住你那坊裡，小時候還是你的玩伴。非非，你每次見，都要打趣說‘想非非’，那傻丫頭，初時以爲你是調戲，追打你不休。待聽你解釋這是一句語，頗爲沾沾自喜。待後來真正明白了你說的意思，又對你追打不休，呵呵……”

李魚脣角搐了一下，也不有點想笑。

郭怒嘆了口氣，道：“那丫頭去年春上和離了，男人不爭氣，欠了賭債逃之夭夭，留下拉扯著一兒一獨自過活，莫如你娶了，給李家留個後。”

李魚汗都快下來了，急忙拒絕道：“不不不，這不合適。我一個將死之人，何必再給人添負累。”

郭怒不以爲然，道：“兩個也是養，三個也是生，多一張的事兒，怕甚麼。再說了，現在也就我能接濟一下，若真的嫁進李家，有了李家的後，你娘還能不幫襯著？”

李魚大窘，連連搖手：“不不不，多謝師父意，我不再‘想非非了……”

郭怒打斷他的話道：“就這麼定了，改日我把領來，你先相一相。哈哈，你放心，再不是小時候瘦瘦小小雀兒似的乾癟材了。現如今是極好生養的一個福相。你想嫁人三年就生了倆娃兒，還怕你李家無後麼？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