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孩子被薛況起名為薛廷之,回府已經有十一年,今年該有十六。
當年那件事鬧得沸沸揚揚,陸錦惜也是有所耳聞的。
陸氏與薛況被皇帝賜婚,結果薛況自邊關趕回來親就罷了,還帶回來一個小妾,聞說是邊境上的胡姬,生得妖嬈豔。
那瘸的小孩,便是為薛況生的孩子。
京城裏說書的那些先生們,也不知是從哪裏聽來的消息,隻說這胡姬原本被人看上,要送給匈奴的呼耶可汗,結果半道遇到大夏與匈奴戰。
於是抓住機會,從匈奴軍隊手中逃出,與當時還是副將的薛況遇到。
為了不被匈奴那邊抓回去,胡姬冒險為薛況等人提供了一個絕的消息,在這一仗之中起了很關鍵的作用。
當時的匈奴軍隊,很快被大夏擊潰。
那胡姬,便也再沒有回過西域。
一個是年將軍,一個是豔胡姬。
一段邊關的風月話,不就這樣生出來了嗎?
隻是……
那胡姬的下場不大好。
說是跟薛況回了京城後,就因為水土不服病倒,沒幾日便死在了府裏。
至於到底是不是真的“病死”,誰又關心?
留下來的,隻有薛廷之。
這個孩子,或者說年郎的存在,簡直像是橫亙在薛況與原陸氏之間的天塹鴻,是一道無法彌補的裂痕。
陸錦惜曾翻閱過舊日府裏的賬本,知道在份例上陸氏並未苛待這個庶子,但也幾乎不聞不問,一應吃喝沒短罷了。
想來,算不得很待見。
瑯姐兒則是陸氏的,比長薛明璃小三年,如今七歲。
陸氏待這兩個嫡出的姑娘,自是若明珠,瑯姐兒為,更是疼得不行。
可白鷺卻說“又往大公子那邊跑”,倒像是不聽陸氏的話,與薛廷之走得很近。
這怎麽也不應該啊。
陸錦惜的眼簾,慢慢地垂了垂,手指搭在微有涼意的小方幾上,陷了沉思。
白鷺則是心中忐忑。
夫人一向不喜歡瑯姐兒與大公子走太近,每每總是敲打著,可這半個月來病著,也本空不出心力去管孩子們。
這不,瑯姐兒便又悄悄去了。
生怕陸錦惜生氣,眼見好久沒說話,便吞了吞口水,小聲道:“要不,您現在病也好了,姐兒們來請個安?”
原本晨昏定省都是有的,隻是陸錦惜病著已久,一則沒力氣,二則怕過了病氣,早免了。
就是病好,也不過才這兩日的事。
今日一早趕著上香,還沒進寺門就出了薛況的事,回來又是好一陣折騰,連著長公主這件事在,算得上是連軸轉。
眼下,其實已經有些乏累。
隻是聽了白鷺的話,陸錦惜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聽著那呼呼的風聲,隻道:“天還不算很晚,剛近黃昏呢,風又這樣大。璃姐兒與瑯姐兒都算不得子骨朗的。你給我尋件厚些的鬥篷,我親自去看看吧。”
“是,那奴婢找找。”
白鷺想想也對,便應了,果去對麵屋子翻了一領厚厚的雪狐裘大鬥篷,給陸錦惜披上了。
這還不夠。
想想又把那兔手籠給換了,說道:“姐兒們雖住得近,可子骨真弱的是您。眼瞧著近暮了,天又涼,這雪貂手籠是前幾日奴婢新製的,該更暖和些。”
陸錦惜披了鬥篷,又把手放進給的新手籠,才算是妥了。
臨走前吩咐屋裏丫鬟:“遲哥兒那邊也好生看著,若一會兒你們青雀姐姐回來了,隻管先看顧著哥兒。若有什麽事,待晚些我回來再稟,不必出去找我。”
“是。”
小丫鬟們都一一應了。
陸錦惜這才在白鷺的陪伴下,出了門,打左邊院裏,到了正屋後麵的三間抱廈外。
天還亮著,屋裏卻已經點了燈。
焦嬤嬤把那燈芯挑亮了一些,看著坐在炕上一針一線慢慢繡著的薛明璃,歎了口氣:“您繡了這小半月,總算是差不多了。等夫人見了,一定高興的。”
“真的?”
薛明璃今年十歲,早已經懂事。聲音很,很像娘,五也長開了一些,有點詩畫般的致。
聽見焦嬤嬤這話,有些喜出外。
“我就是希娘快些好起來,以後也康康健健,不要再病著……”
手裏繡的是個小小的荷包,藕荷,已經到了最後,一針下去,才拿剪子斷了線。
“可算是繡好了。”
焦嬤嬤一臉讚歎地看著,又道:“您別擔心,我先才撞見屋裏伺候的白鷺姑娘,說是已經大好。隻是回來之後事多,今還還不開。晚點,或者是明日,大姑娘去請安就是。”
“嗯,那要妹妹一起去。”
薛明璃笑著點了點頭,不過看著自己手裏的小荷包,又為難起來,思考了一會兒,才咕噥了一句。
“到時候就跟娘說,這是妹妹跟我一起繡的。”
焦嬤嬤一聽,頓時無奈,哭笑不得。
但看薛明璃已經自己拿了主意,一副護著瑯姐兒的模樣,又不好說什麽,隻是想起瑯姐兒來,不免歎氣,正想說讓璃姐兒回頭勸勸。
沒想到,屋外傳來小丫鬟行禮的聲音:“給二請安。”
二來了?
焦嬤嬤一驚,頗為詫異地起了,便瞧見陸錦惜走了進來,連忙上前行禮:“二怎麽來了?”
“纏綿病了有半個月,想璃姐兒跟瑯姐兒了,才忙完,便來瞧瞧。”
陸錦惜走了進來,很容易就知道眼前這是焦嬤嬤,至於另一個……
看了過去。
是個量纖纖的小姑娘,差不多到口高度。
應該是璃姐兒。
一錦緞滾邊的襖,戴著白狐的圍脖。
小瓜子臉一張,五也致,跟陸氏有些掛相。還不多的頭發被挽了雙螺髻,留了片劉海,看上去乖巧極了,很嫻靜模樣。
定定看了陸錦惜一會兒,小張大,好像有些驚訝,但轉眼就轉了驚喜,眼底還有的淚。
“兒給母親請安。”
“起來吧。”
陸錦惜上前扶,握著那一雙手,隻覺得溫溫,又見這孩兒一秀雅氣,真不是尋常人家能教出來的。
一時心裏極。
“最近病著,都沒見你們,你跟瑯姐兒都還好吧?”
“回母親的話。有焦嬤嬤看顧著,青雀姐姐也時時著人來問,我跟瑯姐兒都好。”
薛明璃是極懂事的。
被陸錦惜牽著手,隻覺得暖和,倒比往日還要親近。有些忍不住,心跳加快,悄悄側頭看。
雖是瘦了,蒼白了,可恢複得好像不錯。
半個月前他們去看時候的憔悴、枯槁,已經完全不見了。
也許是因為先前聽下麵丫頭們說,母親責罰過三嬸母那邊的丫鬟,打得很慘,又覺得,母親好像比原來多了幾分威儀。
桌上還放著繡花用的針線簍,陸錦惜掃了一眼,想起自己剛才從窗下經過時候聽見的話。
陸氏的這個兒,卻是個有孝心的。
而且,還很護著妹妹。
想著,拉薛明璃坐下來,打量了一眼一直攥著的右手,不由微微笑了起來:“你們沒事就好。旁邊這手上,拿的是什麽?”
“這個……”
薛明璃一下有些紅了臉,不大好意思起來。
猶豫了片刻,卻還是拿出了荷包,兩手遞給陸錦惜。
眼睛有些發亮,聲音裏有喜悅:“前陣娘親病著,都說繡著福紋的荷包可以祈福,明璃便跟妹妹一起,繡了一個,正準備去請安的時候給娘親呢。”
大約是因為說謊的原因,眼神閃爍了一下,耳也有些發紅。
但在說出“跟妹妹一起繡了一個”的時候,也沒有什麽勉強的神態。
荷包小小的,藕荷的緞子上走著銀白的五福雲紋。
針腳雖然不算很好,卻一針一針繡得很,像是生怕針腳太疏、福紋太薄一樣。
陸錦惜見了,心底有些暖暖的。
剛才其實是聽見薛明璃跟焦嬤嬤說了什麽的,哪裏能不知道,這小荷包其實是薛明璃一個人的心?
隻是有心護著妹妹,所以陸錦惜也不拆穿。
含著笑意,帶著幾分實打實的驚喜,從薛明璃的手中接過了荷包,笑了起來:“璃姐兒長大了,這荷包繡得好看,比娘親的都好。”
“二可謙遜了。”旁邊的焦嬤嬤聽了,恭維了一句,“您的紅,當年在京城可也出名呢。”
是麽?
陸錦惜倒不知道這一點,暗暗記下了。
好在名門閨秀,大家小姐,會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一回事,暫時不擔心餡不餡。
“我是懶怠了,可沒璃姐兒這樣勤快。”
陸錦惜隨口說了一句,卻將那荷包比了比,向自己腰間一掛,藕荷的荷包,正正好很襯今日淺的裳。
隨同進來的白鷺,打量幾眼,便誇道:“姐兒做的這荷包真好看,夫人皮白,五福雲紋又是專選的銀白。怕是姐兒好花了一陣心思呢。”
沒有誰不希自己的心意得到尊重,也沒有誰不喜歡誇獎。
陸錦惜是沒養過孩子的,隻能憑著自己跟人相的經驗去做,所以才會選擇當場把荷包給戴上。
倒是沒想到,白鷺這樣機靈,也這樣有眼,誇得正正好。
薛明璃年紀雖小,可其實很聰慧。
哪裏不知道白鷺是過譽了?
可心裏的高興還是掩不住,臉上有點的笑意,小聲道:“也沒有花多心思,是娘親好看,白鷺姐姐你又誇了。”
“奴婢哪裏敢誇?”
白鷺隻往陸錦惜邊一站,一副小得意的樣子,還向陸錦惜道:“若是奴婢誇,夫人早責罵我了。是吧,夫人?”
“得了便宜還賣乖的。”
陸錦惜笑罵了一聲,一指頭給過去,但下一句便道:“但誇的話是沒說錯的。”
白鷺頓時笑了起來。
倒是薛明璃越發不好意思,看看白鷺,又看看陸錦惜,臉更紅了。
陸錦惜走上前去,隻拉了的手,看了看,沒留下什麽針眼,也沒什麽傷痕,就放下了心來。
道:“往後天一暗,便別繡東西了。況你是將軍府的姑娘,往後自有一應丫鬟伺候著,紅即便差一些,也不打。隻別傷了眼睛,傷了子才好。”
“娘……”
這話其實有些陌生。
薛明璃聽了,甚至有些寵若驚。
約記得,娘親曾說過兒家若沒針黹功夫,將來會被婆家看不上,可聽著陸錦惜的話,說得這樣平淡篤定,又半點不覺得有哪裏不對。
心裏覺得奇怪,一時看著陸錦惜發怔。
陸錦惜卻是尋常模樣。
曾見陸氏那屋裏曾有舊日做的裳袍服,怕都是給薛況的,隻是嶄新的一片,顯然沒人穿。
所以,針黹紅再好,遇不到個良人,都是白搭。
若是遇到了真良人,對方又怎會嫌棄針黹拙劣?
陸錦惜自不是這裏的人,從來懶得搭理封建那一套。
可也不多解釋,隻看了看這屋裏,典型的兒家閨閣,香香的一片,可就是沒看見別人,於是問道:“怎麽沒見瑯姐兒?”
薛明璃頓時心虛起來,不說話了。
焦嬤嬤也是有些惶恐,看了陸錦惜兩眼,才畏畏道:“瑯姐兒在……在大公子院子裏,老奴勸過了,隻說傳飯了再回。見老奴不走,、還糊了老奴一的泥……”
“勸不回?”
陸錦惜頓時訝異,見焦嬤嬤這態不似作偽,慢慢便皺了眉。
這胡姬所生的庶子,到底有什麽本事,把個七歲小姑娘迷這樣?
倒好奇起來了。
於是一笑:“也算不得什麽大事。我倒想看看,我去了,能不能也糊我一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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