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最舒服地不外是清晨傍晚涼風徐徐的時候。
熹微晨裡,黑馬低頭吃草,馬背上趙沉看著潺潺流淌的河水,愜意鄉野清閒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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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陳平領著孟仲景出現在路口。
趙沉玩味一笑,將手中荷包放進袖口,掉轉馬頭,不緩不慢地朝路口而去。
他往這邊來,孟仲景停住腳步,沉著臉看著那富家公子慢慢靠近,看他面無表,用一種清冷的目打量自己,看他作瀟灑的翻下馬,長而立,看他隨意地撣撣袍,腰間一枚白玉玉佩微微晃。孟仲景不懂玉,只是覺得那玉瑩潤剔,絕非凡品。
看完了,孟仲景擡眼看向男人的眼睛,等著對方說明來意。
趙沉朝陳平使了個眼,陳平迅速退了開去。
趙沉這纔對孟仲景道:“孟兄可否看過我送阿桔的鹿?”
孟仲景攥拳,冷聲提醒他:“阿桔是我未婚妻,趙公子與非親非故,請換種稱呼。”
“非親非故?看來阿桔還是沒有忍心告訴你,那就由我來說好了。”
趙沉置之一笑,轉看向那邊村莊的方向:“那次在書房,我已經跟阿桔提過親,可能是我剋制不住冒犯了,沒有馬上答應,說是要考慮一陣。前幾天我過去,顯然已經想通,親自替我開的門,趁機許諾與我。孟兄,說這麼多你應該明白了,阿桔心地善良,不想主退婚讓你難堪,那我就替做一次惡人,勸你識趣退親,這樣大家都好看。你放心,我不會白白搶你的姻緣,你要錢要人,儘管開口,我說到做到。”
孟仲景一句都不信。阿桔會因爲被欺負哭得那麼傷心,怕他不要,會因爲如娘跟他拈酸吃醋,俏可,怎麼可能跟這人示好?
“你不信?”趙沉笑著問他,“那你知道明日阿桔姨父姨母也會過來嗎?你覺得他們過來是爲了什麼?看你這個舊的準婿,還是看我這個新的?不過你不信也好,屆時你我站在一起,相信阿桔家人親眷會做出最明智的選擇……”
話音未落,孟仲景一拳揮了過去,這人再三挑釁,他還能忍就不是人!
趙沉閃避開,眼中諷刺意味十足:“你不是我的對手,我勸你不要自取其辱。”
孟仲景哪裡聽得進去,紅著眼睛繼續揮拳過來。趙沉冷笑,一個閃迴轉,手肘已砸到孟仲景背上,那力道跟他看似清瘦的影完全不符,孟仲景只覺得背脊一陣劇痛,回神時已經趴在地上。
趙沉並沒有乘勝追擊,站在一側居高臨下地看他,清冷聲音伴著不遠的譁然水聲,好聽又殘忍:“孟仲景,實話告訴你,別說你跟阿桔只是定親,就算你已經娶爲妻,我照樣有的是辦法把搶過來。如果你想安安穩穩過日子,免於淪爲村中笑柄,最好趕找個老實人娶回家,否則我不介意陪你玩下去。”
孟仲景握雙手,抓起兩把碎石,恨聲問他:“你就不怕我把你做的事都告訴林叔?”
趙沉笑了,轉走到馬前,一邊順馬脖子上的鬃,一邊閒談般地道:“不提他們是否會相信你,你忍心阿桔敗名裂的話,儘管去說。在你眼裡,阿桔是青梅竹馬,在我看來,只是一個難得的人。只要活著,我便會搶走,如果不堪辱自盡,我沒有任何損失。”
“你這個畜生!”孟仲景猛地起,朝他撲去。
趙沉躲都沒躲,卻在對方一手到自己之前及時抓住,稍微一用力,孟仲景便再也無法前進分毫。與孟仲景痛苦憤怒的神相比,趙沉臉上可謂極其平靜,片刻後他甩開孟仲景,在他踉蹌站穩時開口:“與其在這兒跟我做口舌之爭,不如回去趕另尋門親事,你先不要阿桔,總比不要你強,是不是?”
孟仲景用殺人一般的目盯著他。
趙沉不以爲意,牽著繮繩要走,忽的想到什麼,笑著回,從袖口拿出一遞到孟仲景面前:“這是那日阿桔給我開門時送我的定信,孟兄放心,阿桔如此麗溫,嫁給我後,我會替你好好待的。”
他的手修長白皙,拇指食指著帶子,下面垂著一個小巧緻的荷包,天青的綢緞,一簇蘭葉栩栩如生。
孟仲景死死盯著那簇蘭花,阿桔最喜歡蘭花,也喜歡在件上繡蘭花。
“看清楚了?”趙沉慢慢收回手,將荷包藏於懷裡,意味深長看孟仲景一眼,牽馬走開。
孟仲景呆呆地站著,著他背影。很快,他看見林重九跑了過來,看見他,林重九遠遠跟他打招呼,然後被那人抱到馬上,沿著河邊縱馬而去,空的河灘上,男娃清脆的笑聲漸漸擴散開來。
聽著聽著,孟仲景忽然心如死灰。禽.又如何,他披著人皮,林家人都親近他。
孟仲景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走上路口的緩坡,他看向林家後院,想去找阿桔問個清楚,卻記起還在生他的氣。
昨晚他還因爲的生氣而歡喜,現在想想,如娘把話說得那麼清楚還無理取鬧,是不是在用這種方式他先放了?昨天他說退親,還說氣話般讓他去跟爹提……
不會,那個小時候跟他一起玩捉迷藏的姑娘,那個看他服破了會拿回家讓娘幫他補的姑娘,絕不可能有那種心機。
只是長大了,生的太,被紈絝看上了,他保不住的人,怕是也保不住的心。
如果他也有錢,如果……
可是他沒有,他只是個下地幹活的人,答應嫁給他時他就開始做夢了,現在,夢醒了。
回到家後,孟仲景去了新房,閉著眼睛躺在炕頭,回想這些年的點點滴滴,想到甜的地方會笑,笑著笑著變苦笑。午飯弟弟他,他不想吃,晚飯父親親自來他,孟仲景不想讓家人擔心,勉強打起神去了,卻是食之無味。
飯後閒聊,孟老爹問他明天去林家穿哪件裳。
孟仲景愣住,想到了阿桔的姨父姨母。周家是鎮上大戶,綾羅綢緞穿金戴銀,特別是阿桔姨母,極其喜歡送阿桔姐妹倆裳首飾。他們沒有瞧不起他,可每次過去做客,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林賢地跟他說話,卻不知道這份也讓他難堪。
或許,他確實該醒了,從始至終,他都配不上阿桔,他跟他們不是一路人。
心中愁苦,回到新房後,孟仲景把爲親準備的酒拎出來一罈。盯著壇口,他猶豫不決頭疼裂,最終閉上眼睛揭開,仰頭灌下。他放棄了,他全,那麼,就該做個養尊優的,而不是跟著他吃苦累。他呢,他就該娶個相貌平常的……
腦海裡突然浮現一張面孔。
孟仲景怔住,放下酒罈看向窗外。外面明月高掛,說二更天要等他,一個孤子,真的敢走夜路去棒子地嗎?到底要跟他說什麼?
孟仲景不太放心,悄悄出了屋門。
林家。
阿桔又失眠了。
不知是因爲這一天孟仲景都沒有如預料那般過來找,還是因爲明日那人就要來家裡做客,心裡很不安,各種念頭翻來覆去,快要折磨死人。阿桔抓著褥單,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不行,閉上眼睛,腦海裡兩個男人的面孔替出現,偶爾也會有如娘,跟孟仲景站在一起,一起斥責。
眼角淚珠滾落,阿桔沒有理會,任淚水流到耳朵裡,變涼。
側突然有人慢慢坐了起來。
阿桔呼吸一窒。
閉著眼睛,聽如娘小心翼翼穿下地,好像還拿了什麼,阿桔沒敢扭頭看,跟著就聽如娘很輕很輕地開了門,悄無聲息往外去了。確定如娘出了屋門,阿桔扭頭,藉著皎皎月,發現炕頭白日裡如娘收拾好的包袱不見了。
難道打算連夜離開?
阿桔不太相信如娘有這麼大的膽子,而且也完全沒有必要這樣,不是還想聽姨父帶來的消息嗎?
可真的帶著包袱走了。
阿桔皺眉,忽的想起昨晚如娘跟孟仲景單獨相的那半刻鐘,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阿桔又想到了那件裳,念頭一起,再也坐不住,悄悄穿。
十五的月亮灑滿餘暉,院子里人影影清晰可見。阿桔躲在門口,看見如娘躡手躡腳出了大門,柵欄裡母鹿弄出點輕微靜,睡的人本難以察覺。除了跟爹孃一起出去賞燈,阿桔很走夜路,有點害怕,但好奇懷疑終究戰勝了那些害怕,咬咬脣,放輕腳步跟了上去。
此時已是二更時分,村裡出奇的安靜,只有此起彼伏的蛙蟲鳴。前面如娘走得很快,阿桔遠遠跟在後面,直到走到莊稼地邊上,兩側都是一人多高的棒子秧苗,黑影幢幢,阿桔終於有些後悔了。如果如娘真的打算連夜離開,總不能一直跟著,屆時只有自己,還敢走夜路嗎?
只是都出來了,現在回去豈不更是白折騰一回?
阿桔不由加快了腳步,離如娘近些,好歹沒有那麼怕。
走著走著,竟到了自家棒子地前,前面如娘突然停了下來,阿桔忙躲到一側地邊上,與如娘隔了百十步左右。左側是幽幽的棒子地,阿桔越發害怕,只是聽如娘輕聲喊出“孟大哥”三個字時,所有害怕恐懼都被震驚替代,攥著襟,不可置信盯著那邊。
孟仲景已經在此等了一會兒了,聽到如娘喊他,他從地裡走了出來。先看看左右,這才困問月下的姑娘:“何姑娘,你到底有什麼話想說?你,你揹著包袱做什麼?”
如娘先是爲看到他面驚喜,跟著苦一笑,低頭道:“我在這兒住了這麼久,給孟大哥跟大姑娘添了很多麻煩,所以想走了。孟大哥,今晚應該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面……我給你的裳好了,你試試吧,好歹讓我走的安心。”說著將包袱放在地上,拆開。
孟仲景完全懵了,“你要去哪兒?”
如娘拿著裳站了起來,聲道:“回揚州,好歹那裡是我的老家。孟大哥,你把上這件了吧,試試這個。”
孟仲景沒有,皺眉問:“就算走,爲何不等天亮再走?”
如娘嘆道:“林叔林嬸都是大善人,白日走他們肯定會挽留我,我怕自己心又留下來,再給孟大哥添麻煩。孟大哥是君子,我相信,大姑娘也相信,只是太在意孟大哥了,容易誤會,我還是走吧。”
提到阿桔,孟仲景心頭苦,卻也沒有說什麼。如娘是他救的,如果他跟林家退親,如娘住在那邊肯定會更尷尬,不如離開,只是,一個弱子,他怎麼能讓半夜離開?
孟仲景想留人,如娘卻靠近他一步:“孟大哥,如娘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看你穿上這件裳,你答應我好嗎?”
月如水,姑娘仰著頭,面容姣好,眼中含淚水,孟仲景心中一,不自接過裳,“你,勞煩你了,那你稍等,我去裡面換。”說完轉要走。
如娘就在此刻抱住了他,抱得毫無預兆,孟仲景反應過來時,如娘已經將臉在了他背上,邊哭邊道:“孟大哥,讓如娘伺候你一回吧。你不知道,那日被你救下,被你看了子,如娘便認定你了,想跟你過一輩子,卻沒想到孟大哥已經定了親。大姑娘那麼,如娘自知不如,徹底歇了心思,後來你錯把我認大姑娘盯著我看,我著實歡喜了一陣,多希孟大哥就是在看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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