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捕頭今日又回來得晚。
王氏依然端來熱水為他洗腳,見自家人滿面疲憊,不由得問道:
「人還是沒抓到嗎?」
「怎麼可能抓得到?」羅捕頭長長嘆氣,「那人多疑又狡猾,我們設了幾陷阱,要麼是方法無效,要麼就是他提前識破,本不踩進去。」
「什麼方法無效?」
「就是泰安寺高人的法子。」
「知縣那邊……」
「還有幾日期限。」
「要我說,這麼抓還是不行的,人家雖不會飛天,卻會遁地,讓你們去抓,這不是在難為人嗎?難不還能把他架起來讓他不到地?」王氏說道,為夫君細心洗腳,「還是得找高人幫忙才行。」
「還找什麼高人?那埋一圈糞的法子不就是泰安寺高人出的麼?」
「換個別的高人請教呢。」
「在哪還能找到別的高人?」羅捕頭煩躁而惆悵,「除妖驅鬼的人我倒是認識一些,可他們你也知道,只是一群知道些土方法的膽大之徒而已,最多能出些餿主意,怕是幫不了我。」
「我看對面那小先生是個有本事的,不如去問問他有何辦法。」
「那小先生?高人?」
羅捕頭不由皺起了眉頭。
「那小先生搬到隔壁好幾日了,一點懼怕的意思都不見有,每天正常進出。今日晚上我和他聊了幾句,問他難道不怕那院中鬼,你猜他怎麼說?」
「怎麼說?」
王氏便將今日晚間的談話告知了他。
羅捕頭聽說完后,倒不見得聽出了宋游有多分本事,但也立馬覺得這是個妙人。
「不畏魂,可能只是膽大,就算有本事,也不見得能幫得上忙。」羅捕頭將從木盆里拿了起來,也沒有立馬將所有希都寄託於此,「再過幾日沒有法子的話,我便帶禮過去拜訪一下吧。」
王氏又蹲了下去,為他腳。
……
日上三竿我獨眠,不是神仙勝神仙。
宋游又睡到了中午。
這幾日起得是越來越晚了。
有時候在床上躺到中午才起床,有時候早早就起來了,也在房間里打坐修行,一直到中午才出去。
這樣能省一頓早飯。
下午便看看書,天氣好的話也出去逛一逛,買點菜回來,親手做頓晚飯。到了晚上則出去歇歇涼,跟四周的街坊鄰居湊在一起,聽他們聊家長里短,一下逸都城的生活。
每天晚上院中魂還是照例會高歌一兩曲,不然就是在院中跳舞,有時也能看清形和樣貌。
是個已不再年輕的子。
宋游習慣之後,便毫不在意了,真真只把當了枯燥生活的調劑。
甚至被漸漸養了聽曲的習慣。
有時晚上遇見突然出現他也不覺驚駭,倒是三花娘娘容易驚,常常走過一個轉角見,或者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上突然出現,會被嚇得跳起來。
不過昨晚……
這子有時會在不同房間竄,昨晚竟打開了宋游的房間門,在門口看了他許久,無疑影響到了他睡眠。
要不是良心過不去,他肯定將自己睡到這麼晚才醒的原因推到這鬼上。
不過這個問題還是得解決才行。
「……」
宋游想了想,決定出去買幾張黃麻紙,再買上筆硯硃砂,畫幾張符在臥室門口,讓那鬼不得靠近。
同時這幾日來越來越多人聽說了他的事,覺得他是有本事的,於是開始有人來向他請教中邪遇鬼之事,還有人想向他求購驅邪或保平安的符籙,宋游覺得此事可行,多也能掙點菜錢。
以前在道觀時這也是一大收來源。
勾欄附近似乎賣雜七雜八的東西的很多,吃過飯可以去看看。
宋游如是想著,也爬了起來。
昨晚剩的酸菜粥還沒吃完,進鍋熱了熱,便是中午的午飯了,也有滋有味的。
吃完洗了碗,宋游直接往外走,只對院子裏的三花貓說:「三花娘娘,我出門一趟,拜託你看家。」
「知道了。」
三花貓專心玩耍,頭都沒回。
宋游出門沿小巷而下。
沒走多遠,便是一片勾欄瓦舍。
前面說了,這裏是一個綜合的吃喝玩樂的娛樂場所,依託於逸都的繁華,現在雖是白天,卻也很熱鬧。
一路過去,除了唱戲曲的,還有講評書的,有角力比武的,有投壺箭的,各有各的看法和玩法。
宋游明明是來買黃紙的,卻一時忍不住被那講評書的老先生吸引,在此坐了下來。
甚至還要了壺茶。
「那阿延齊帶著一眾親兵從水上追到陸上,那個窮追不捨,非將馬元帥殺死在這裏不可!關鍵時刻,馬元帥逃上一條小路,阿延齊連忙追上,卻只見前方路面上出現了一員大將!
「好威風一員大將!!
「黑盔黑甲黑戰袍,腳下黑虎頭戰靴,手提一柄紅纓槍,下一頭花斑,是面如冠玉,眼似寒星!
「大將後五百持刀校尉,都長得一般高,各自手提大刀,那刀長五尺,刀頭二尺半,刀桿二尺半,大刀是刀寛背厚刃飛薄,背厚有一指,刃厚一,閃閃明亮亮白湛湛冷森森,隔著幾丈仍有人之寒,每人背後還都背著鐵胎弓鵰翎箭,一個個好似猛虎生雙翅,蛟龍海中游……
「正是陳信陳子毅將軍!
「阿延齊當即大驚,陳子毅怎會出現在這裏?
「更要的是,當前自己手下誰能敵得過陳子毅?又有誰能敵得過這支陳子毅的親兵?」
這是這個世界一段真實歷史。
就發生在幾年之前。
當時大晏北方發生戰爭,三軍大元帥馬宏不慎遭到伏擊,軍隊大敗。即將被敵軍主帥俘虜時,眼下在說書人口中熱度極高的陳信將軍趕到,傳聞他幾乎是單槍匹馬喝住了阿延齊的追兵,救下元帥,留下一件傳奇。
這位說書的老先生以很激昂的語氣講了這個故事,當然,是有些藝加工的。
宋游對這種故事很興趣。
大抵是覺得此般傳奇的故事必定青史留名,那麼很多年後,後人在讀歷史時多半也會讀到這個故事吧?讀到他在千年前就已經聽說過的一樣的故事。這對他這個滯留古代的人來說,也算一種安了。
於是他一直聽完,才起離開。
沒有忘記出來的目的。
隨後在勾欄瓦舍里裏外外轉了一圈,功找到一家賣黃麻紙的店鋪。
畫符並不是非得用黃紙,只是長久以來佛道二門和民間奇人已形了習慣,多數符籙都用黃紙來畫。
也不是非得用麻紙。
一般用藤紙麻紙都是可以的,有用竹紙的,更沒有用宣紙的。通常來說各個地方有各個地方的習慣,例如產麻紙的地方便多用黃麻紙來畫符,產藤紙的地方便多用藤紙畫符,而逸州盛產竹紙和麻紙。
宋游也用慣了黃麻紙。
這家店的紙做得不錯,紙張厚實堅韌,這樣的紙只要不,經久不易變。
黃麻紙比白麻紙還要厚一些,也更糙一些,呈現淡黃,背面有些草和紙屑,也都不影響使用。只是宋游拿起一張黃麻紙對著天左看右看,總覺有些不對。
「客,怎了?」
「不知是我眼花了還是怎的,總覺得有些偏紅呢?」
「哎喲!客真是好眼力!一眼就看出來了!」店家立馬堆笑,「這一批紙是昨日才新造的,造紙時小人家中頑不甚弄了些染紅紙的料進去,不過尋常人可沒客這眼力!」
「原來如此……」
「這……影響客使用嗎?」
「影響不大。」
店家聞言頓時鬆了口氣,又吹噓道:「客您來到小店可算是來對了,可不是自我吹噓,小人自認自己造的麻紙在整個逸都也有人能及,即使是那些大店,也輕易比不上小人家的紙,也就是小店名聲不顯,可但凡在小店買過紙的人,保管會再回來!」
「便宜點吧。」
「最便宜了……」
宋游一番討價還價,買了一沓黃麻紙,又買了一支筆、一塊硯臺和一條墨,居然也花了三百多文錢。
其中筆墨硯都是最普通的貨,若是要買好的,那就上不封頂了。
這個年代,讀書寫字是真貴。
硃砂則是換了家店買的。
回去的路上,看見鋪,想著反正都花了不錢,便又割了一斤多豬,再買了點蒜苗,這才滿意而歸。
「吱呀~」
剛一推開院門,便見一道雜影子飛快從裏屋跑出來,一見他就說:
「道士,剛剛有人敲門找你。」
「誰呀?三花娘娘給他們開門了嗎?」
「好像是那天在城門口遇見的那些人,還有住在對面的人。」三花貓仰頭盯著他,「三花娘娘沒有開門,你說不讓三花娘娘在普通人面前說話。」
「記得就好,不用畏之如虎。」
「什麼?」
「敲門的有兩撥人嗎?」
「對的,他們還在門口遇上了,還聊了一會兒天。」三花貓說道,「他們說明天再來。」
「知道了,多謝三花娘娘。」
「不必多禮。」
「我買了豬,三花娘娘想吃生的還是的?」
「跟你一樣。」
「那好。」
宋游也不再管今天來敲門的人,提著菜便到了灶屋,開始收拾起來。
大米煮后瀝水,上蒸籠。
上好的二刀加花椒生薑煮至八,切薄片,蒜苗洗凈切段,在三花娘娘的注視下重新起鍋燒油,將片以小火煸出燈盞窩,往灶里再添一把火,便嗤一聲下蒜苗。
整個過程宋游都可以獨自完。
而他也一點不手忙腳,反而忙中有序,在這人間煙火氣里,尋找著屬於自己心的寧靜。
無需多的作料,只需以豆豉醬油調味,一道味的回鍋便出爐了。
這個年代炒菜興起也就幾十年,也許還沒有這道菜,可這座小院已升起了本該屬於若干年後的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