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說,這裏是朝廷的地盤,往常來這裏給你上香、祭拜的人都是朝廷的子民。」宋游頓了一下,「你佔了這個廟子從這些人上吸收香火,要得到朝廷或天宮的許可才行。」
「他們是誰?」
「……」
宋游又思考了下用語,才說:「理論上說,朝廷管著世間所有人,天宮管著世間所有神。」
「你們找我做什麼?」
「不是我們,是他們,我只是他們所託,過來查看一下。」
「他們找我做什麼?」
「找你麻煩吧。」
「……」
三花娘娘聞言也沉默了下,隨即繼續抬步往前走,小碎步走到神臺邊,輕輕一躍而上,再蹲到神臺上時就比站著的宋游低不了多了,而它只說:
「是那些人自己給我燒香的。」
「這廟子是你的麼?」
「是沒有人要的。」
「恐怕也不行。」
「為什麼?」
「因為這世間香火有限,有人給了你,就給不了別的神,或者說就要給別的神。」宋遊說道,「而朝廷和天宮不會和你一隻道行低微的小妖講道理的。」
「那我不吃了就是。」
「恐怕也不行。」
「又為什麼?」
「天宮有規矩的。之前這裏也有妖怪私自吸納香火,被誅殺了,你占的這個廟子,原先就是它的。」
「……」
三花娘娘只盯著他,眼睛圓溜溜的。
人類難以從貓臉上看到緒,但宋游心想,估計它是被嚇著了的。
許久之後,它才再開口問:
「為什麼?」
「可能它做過壞事。」
「我沒有。」三花娘娘盯著他,「我只是幫山下的人捉耗子。而且我原先有廟的,是個小廟,後來有人把我的泥像端到了這個大廟裏來,不是我要來的。」
「再小的廟也不行。只是原先沒被發現,現在既已被發現,即使我今天不管你,也還會有人來找你的。」
「那怎麼辦?」
「若你不曾謀害人命,不曾吸人氣,食人,不至於死。」
「那我會怎樣?」
「如果你不跑,也不反抗,我可以帶你去見他們,他們會按照規程制度來辦。」宋游對眼前的貓說,「這樣對你來說也許會更好一些。」
三花娘娘眼珠子一轉:
「好……」
見這道士目看向別,它立馬就跑。
「刷!」
貓的作何其敏捷,何況一隻有修為的貓妖,幾乎瞬間就從神臺上跳了下去,下一瞬間便出了廟門。
一直跑上小路,像是一道閃電,只能看得見雜的影子。跑出一段距離后,三花貓才停下來,扭回頭,長脖子好使得目從雜草頂上越過,看向廟子的方向。
「唔?」
竟然沒有追上來?
三花娘娘愣了一下,有些疑。
又等了會兒,還沒有人出來,它換了一個位置,好從大門進去,見那人依舊站在廟裏,不知做什麼。
真是奇怪。
三花貓乾脆就地坐下,坐得端端正正,著脖子仰著頭,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時間緩慢的過去。
三花貓終於是忍不住,朝廟子走近了一點,小心翼翼的探頭往裏瞅。
卻只見那道士淡然看著它:「遇見我是你最大的幸運了,下次再有人來的話,也許會比我兇很多。」
「你怎麼不來追我。」
「我怎麼追得上你呢?」
「那我跑掉了你怎麼辦?」
「……」
宋游看著它的眼神,倍無奈,卻還是耐心解釋道:「我只是王善公所託,過來看看況而已,並不是來抓你過去或者要懲罰你的。再說了,廟裏這泥像和你牽扯很深,再遠也能找到你。」
「是哦!」
三花貓頓時睜大眼睛,如醍醐灌頂般震驚,又有解開疑的暢快,還有為此而生的困惱焦急,那張小巧的貓臉上竟一下子展現出了這麼多種緒。
那怎麼辦那怎麼辦?
三花貓就差沒團團轉了。
「道士以清除祠邪祀為己任,你該到慶幸,我是個假道士。」
「那怎麼辦?」
「我把你帶去見王善公,那是個好心的人,我與他說明你的況,爭取讓他們對你從輕發落。當然,在這之前我會去山下打聽打聽,好證明你說的話是真的,再然後……」
「再然後!」
「你會得到你的結果。」
「什麼結果?」
「應該會被罰。」
「被罰?」
「大多是被關起來,關在某個地方。」
「某個地方?」
「比如一座塔里。」
「!」
「我不想嚇你,但結果大概如此。」宋游看著這隻小貓妖,心有些,「大多數時候都是這樣。」
「!!」
「妖怪壽命很長的。」
「!!!」
三花貓依然睜圓了眼睛盯著他,腦子飛速運轉。
本能讓它想要逃跑,跑得越遠越好,可它很聰明,聰明又告訴它,留下來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它現在好後悔,之前那幾個村民把它的泥像從小廟放到大廟裏來時,它就該在晚上再搬回去的,要是一直呆在小廟裏說不定就不會被發現了。
爭鬥許久,三花貓還是進了廟子。
「那你要帶我去哪?」
「不遠。」
「現在就走嗎?」
「還是明天吧。」宋游抬頭看了看天,「今晚就在你這暫住一晚,明天一早過去。」
「不是不遠嗎?」
「也不近。」
「好……」
三花貓乾脆就地坐了下來,一眨不眨的和宋游對視。
「隨意一點吧。」
「好……」
「這不是你的廟子嗎?」
「是哦!」
三花貓猛然醒悟,卻也放鬆不下來。
外面馬上就是黃昏了,而此前來時燃的那三炷香早已燒盡,只剩下清淡的草藥味兒。
三花貓又一躍跳上祭臺,吃起了本地的小河魚,想著這些今天定是吃不完了,覺得可惜,於是又扭頭想給下方的道士分一點兒,到時也好多給自己說幾句好話,可惜這道士不吃,只吃自己帶的東西。
天逐漸暗下來,溫度驟降。
今晚月亮很早就升了起來,比昨夜更圓一些,月照著愈發清冷,偏這廟子無門,寒風肆意的灌進來。
看了會兒月,漸覺無聊,回頭一看,那三花貓已趴了下來,一團,只有腦袋和,不見腳尾,扭頭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不知在想什麼。
「你在想什麼?」
「道士,我要是被關起來了,那還有人給我上香嗎?」
「自然沒有了。」
「那能出去玩嗎?」
「自然不行的。」
「還有吃嗎?」
「多半沒有。」
「……」
三花貓神頹喪,其實它仍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但它也只是一隻貓而已。
別說朝廷和天宮,別說這些道士,就是尋常路過在此借宿的很多江湖人,也是它惹不起的。
夜越發的安靜了,只餘風聲。
過了許久,又聽那道士說道:「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
「啊?」
「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問吧,在我的廟子裏自然一點。」
「三花娘娘開了靈智多久了?」
「有幾年了。」
「才幾年啊。」
「很長了。」
「你是怎麼的妖?」
「就這麼的妖。」
「有什麼奇遇嗎?」那道士點點頭看向它,「比如遇到過什麼人,或者吃過什麼獨特的東西,或者在一個到尤其舒服的地方呆過一段時間。」
「沒有。」
「真沒有嗎?」
「……」
三花貓不肯出聲了,只扭頭和這道士對視,一眨不眨,許久才說了句:
「我很聰明。」
「可能。」
宋游收回目,不再多說。
時間越來越晚,山間也越來越冷。
宋游靠在角落,閉上了眼。
三花貓趴著打呵欠,時而盯著宋游看,時而腦子裏冒出七八糟的逃生計劃,其實只是無聊罷了。
偏偏現在它既不能出去玩,也不能像平常在廟裏時那樣上躥下跳,實在為難。
直到凌晨五更,最是寒冷。
寒風進門。
宋游將眼睜開一條,將環抱於前的雙臂抱得更了些,好像這樣能鎖住熱量一樣,再一看旁邊,月下那三花貓趴在一團稻草編的團上,也得地,看上去只是一個不大的小團兒。
宋游彷彿有所,不免沉思片刻。
次日清晨,山下有報曉。
三花貓比宋游更先醒,就坐在團上,直勾勾的看著他,不知在想些什麼。
也許在思考自己未來的命運。
宋游吃了一個昨天路上買的冷蒸餅,便帶著它到山下詢問了一番,得知山上廟子裏確有隻靈驗的貓仙,誰家若被老鼠禍害得厲害,只消帶點魚香燭過去,當夜就能清凈,以至於它的名氣傳到了更遠的地方,十里八鄉都有人慕名而來,只求破除鼠害。
問完最後一家,宋游又站在門口不了,仰頭看向遠,陷沉思。
「怎麼不走了?」
三花貓就跟在他的旁邊。
「這就走。」
「你在做什麼?」
「沒什麼。」
「你還不。」
「我在想……」宋游又瞄向它,「你的信徒分佈還廣的。」
「是的!」
「每天有人來上供,晚上你就去他家捕鼠嗎?」
「對的!」
「那要是很遠呢?」
「走快一點。」
「那你還辛苦的。」
「不辛苦。」
「走吧。」
「去找王善公了嗎?」
「是。」
一人一貓走出村莊,宋游邁步走在前頭,三花貓不遠不近的吊在後頭,都沒有說話,只默默走路,只是這幅畫面要是換了別人看來,興許會到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