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隨從角落裏鑽出來,上前扶起鄭景:“三郎,摔著了沒有?”
鄭景咳得滿臉是淚,苦笑著搖搖頭,站起,著李瑤英離去的方向。
臉上的熱意慢慢消退,心口依舊怦怦跳得飛快。
每一次見都狼狽尷尬。
不記得他。
他一時覺得慶幸。
在這種煙花之地偶遇,沒被認出來,是僥幸。
之所以倉皇跳窗逃走,就是怕被看見。
一時又覺得失落。
仆從報信七公主來了的時候,他驚愕,慌,下意識抬就跑。
心底又有種的狂喜。
還以為是為他來的。
原來不是。
七公主不是為他而來。
他卻是因為,才在友人的攛掇下來平康坊看看這名上京的拓枝舞。
帶垂鈿花腰重,帽轉金鈴雪麵回。
拓家人確實多。
不過任胡姬跳得再好,和比起來,終究還是了一高貴明豔的人氣韻。
……
魏軍治軍嚴明,向來很得百姓擁戴。
李瑤英一路疾馳,趕到城門前的時候,道兩側已經烏泱泱一大片,滿了自發前來迎接將士的男老。
先接到消息的禮部員已經備了酒水甜漿。
大軍凱旋,本不該走南門。
為展示軍威、穩定民心,李德每次得勝後都會命李玄貞率飛騎從正門城。
飛騎隊是從三軍挑選出來的專屬皇帝的近護衛,個個千裏挑一,高大威猛。三百八十個正當年華的矯健兒郎騎駿馬,手持長|槍,腰佩彎弓,一的玄盔帽甲,浩浩而來,馬蹄踏響如雷霆轟隆。
英姿發,氣勢如虹。
這幾乎是一支戰無不勝的隊伍。
百姓們看著眼前威武雄健的飛騎隊,熱淚盈眶。
遊春的年郎忍不住對著軍容齊整的飛騎隊歡呼出聲,郎們笑著扔出手中的鮮花、柳條、香囊。
清風拂過,好似落了一陣花雨。
隊伍一列列從眼前走過,瑤英掀開帷帽,翹首以盼,看到際獵獵飛揚的旗幟上那個悉的秦字,嫣然一笑。
二哥終於回來了。
嘈雜的歡歌笑語中,一道冰冷的目掃了過來。
瑤英心有所覺,眼波流轉,和對方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一排飛騎緩緩從麵前馳過,其中一人頭戴親王金冠,著銀鎧甲,肩披雪白披風,矯健拔,五端秀,不像帶兵打仗的武將,倒像個運籌帷幄的儒士。
禮部員滿臉帶笑,迎上前和他寒暄。
他勒韁停馬,和員客套,沉靜的眼眸似有意,又似無意地看著瑤英,眼神漠然,冷似刀鋒。
瑤英眼皮微垂,餘看到男人攥韁繩的手,渾發涼。
那雙手很瘦,手心手背爬滿刀疤,骨節突起,手指有力,冰冷,糙,住脖頸的時候,繭幾乎能劃破的嚨。
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
那一次瑤英真的以為李玄貞會殺了。
他下得了手。
如今的李玄貞能文能武,智勇雙全,是世人口稱讚的賢明皇太子。
沒人相信他會暗害李仲虔和謝貴妃。
就連瑤英一開始也不信,以為長兄隻是一時遷怒,隻要好好和他相,他肯定能放下仇恨。
後來終於明白,李玄貞放不下。
他心係下,有丘壑,深知民間疾苦,護百姓,關部屬,從諫如流,對盟友一諾千金……這麽一個讓無數英雄豪傑願意折腰追隨的皇太子,偏偏就一頭紮進牛角尖裏,放不下母仇。
多年以後,他會帶兵圍攻太極宮。
李德那時已經被他架空,躺在病榻上,平靜地問:“我兒所為何來?”
李玄貞一字字地答:“為我阿母報仇而來。”
他李德退位,誅殺李氏族親,不顧下非議,挖了自己父族的祖墳。
他要所有人為唐氏陪葬。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
瑤英怔怔地出神。
李玄貞已經挪開了視線,和禮部員一起城。
瑤英斂神,看著越來越近的秦王旗幟,角翹了起來。
李仲虔的親兵不屬於飛騎隊,穿著金甲,還沒走近就是一片耀目的閃閃金。
瑤英不由失笑,看著那個在親兵簇擁中策馬走來的同胞兄長,心底浮起一陣暖流,驅散了李玄貞帶來的那點寒意。
一把摘了帷帽,催馬迎上前。
李仲虔比瑤英年長六歲,材高大,肩寬壯,厚重華麗的鎧甲下虯張,眉眼端正,五乍一看和李玄貞有幾分相似。
兄弟倆都像李德,廓鮮明,生一雙狹長的眼。
李玄貞沉靜斂,眼不怒自威。
李仲虔棱角更分明,眉宇間總縈繞著一抹揮之不去的兇狠戾氣,喜怒無常,冷沉鬱,懶洋洋地騎在馬背上,漫不經心回首掃一眼後,眼尾輕挑,目跟刀子似的。
道旁準備朝他鎧甲上扔花瓣的年輕娘子嚇得直往後退。
瑤英靠近了些,親兵紛紛讓出道路。
彎腰,笑著手去夠李仲虔的坐騎。
“阿兄!”
聽到妹妹的聲音,李仲虔猛地回頭,又驚又喜,立時英姿煥發,換上一副平時別人絕不會從他臉上看到的和表,“你怎麽來了?”
他著話,一邊放慢速度,一邊像瑤英時候教騎馬時那樣手扶住的胳膊,免得摔了,含笑仔細打量。
瑤英是他一手帶大的,他教讀書寫字,教騎馬拉弓,讀的第一本書,寫的第一張字帖,拉的第一張弓,都是他親自挑的。
要不是不好,他不會把留在長安。
下還未平定,他時常征戰在外,瑤英正是長的時候,每一次分別再見,娘子的變化越來越大。
每跟在他後打轉的七娘,一眨眼就長大了。
再過幾年,就該出閣嫁人。
出征前,他剛和鄭宰相談起這事。
李仲虔眉間的笑意黯淡了些許。
瑤英也在看李仲虔。
從弱多病,三歲之前沒下過地。謝貴妃一年比一年糊塗,那年喂吃藥,錯把一杯滾燙的熱茶打翻在上,怕嚇著謝貴妃,沒敢哭出聲,等婢進屋幫收拾。
後來上留了一塊疤。
李仲虔知道以後,把接到邊親自照顧。
那時候李仲虔自己也是個孩子,明明枝大葉,吊兒郎當,卻每一板一眼督促吃藥,抱去院子裏練五禽戲,著吃那些味道古怪的補藥,看了就給添,既當爹又當娘,像個老頭子。
瑤英慢慢長大,好了點,能下地了,在他麵前無法無,活蹦跳,他這才放鬆了點,漸漸有了年人的樣子。
然後他就上了戰場。
謝家滅門,謝貴妃神智不清,才九歲的哥哥用他稚的肩膀扛住所有力,為撐起一片晴空,讓可以自自在在、無憂無愁地長大。
兩年後,為了,年僅十一歲的哥哥又毫不猶豫地棄文從武,拿起了那對他曾發誓不會一下的擂鼓甕金錘。
哥哥對這樣好。
不能看著哥哥被李玄貞害死。
哥哥又沒害過人。
想起夢中所見,瑤英心中大慟,輕輕挽住李仲虔的胳膊。
李仲虔一怔,笑了笑。
……
瑤英的時候,經常這樣纏著李仲虔撒。
剛把接到邊時,乖巧安靜,不聲不響,了了才眨著眼睛盯著他看。
等他注意到了,心翼翼地喚他:“阿兄。”
聲音的,不自覺帶了點討好,怕吵著他,怕惹他厭煩。
他沒注意到的話,就一直安靜地看著他,等著他開口問。
才三歲,就那麽乖了。
李仲虔知道,瑤英什麽都懂。
父親李德從來沒看過,母親謝氏時瘋時傻,弱多病,年紀就懂得約束自己不給人添麻煩,一個人趴在窗前看園景也能看一。
知道自己不能走路,既不哭也不鬧,讓喝什麽藥就乖乖地喝下去,沒過一聲苦。
李仲虔不想讓妹妹一輩子孤孤單單待在屋子裏養病,遍訪下名醫為調理。
瑤英不能出門,他就教讀書寫字,這樣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也能消磨時。
不能下地,他吩咐仆人在長廊和庭院裏全都鋪上氈席,抱去外麵曬太,陪在氈席上打滾翻,從長廊這頭滾到那頭,滾得一的杏花花瓣。
瑤英臉上的笑影越來越多,眼神越來越明亮。
慢慢敢和他撒了,故意拖長聲調他:“阿—兄—”
支使他做這做那。
想出門了,就瞪圓眼睛盯著他看,出胳膊:“阿兄抱我。”
等不用人攙扶也能自己下地走路時,脾氣就更大了,他盤坐在書案前讀書,直接撲上來搖他:“阿兄,我要騎馬!要漂亮又聽話的烏孫馬!”
他不搭理的話,就一直搖他的胳膊。
搖累了往他膝上一躺,把他的大當枕頭,翹著,理直氣壯地和他談條件:“馬駒也行,我就在院子裏騎一圈。”
“半圈?”
“好了,我不騎,我先養一匹漂亮的馬……等我長大了再騎……”
不一會兒歪在他上睡著了,翻個,口水全蹭在他袖子上。
李仲虔看完書卷,一低頭,就看到瑤英攥著他的袖子,睡得昏暗地的。
他輕笑。
第二帶去馬廄挑馬,很自覺,果然挑了匹馬駒。
前幾年,李仲虔攻打金城的時候,繳獲了一批西域良馬。
他挑了那匹最漂亮的烏孫馬給瑤英當坐騎。
想要的東西,他都記得。
……
瑤英拉著李仲虔不放。
“剛好我今出宮,聽到鼓聲,就過來了。”
李仲虔替挽住韁繩,輕輕地道:“七瘦了。”
聲音裏帶著溫厚的笑意。
他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但對總是很有耐。
瑤英收起惆悵之,鬆開手,起脯:“還長高了!”
李家幾兄弟姐妹都生得高挑拔,生下來就在吃藥,走路又晚,前年底才開始竄個子。
李仲虔輕笑:“這阿兄可看不出來,回去量量看。”
瑤英笑著白了他一眼。
進了皇城,他們和李玄貞率領的飛騎隊分開,直接回王府。
瑤英問:“阿兄,你不用先去兵部?”
按規矩,他應該先和李玄貞一起去兵部。
李仲虔滿不在乎地道:“不用管他們,先回去給你看點好寶貝。”
瑤英會意,探頭去看他馬鞍旁掛著的羊皮口袋,低聲音:“阿兄,你又搶了什麽好東西?”
李仲虔打仗,不在意戰功名聲,隻求實惠:金銀財寶,罕見珠玉,名人書畫……總之,一切值錢又好攜帶的寶貝。
兄妹倆深知他們朝不保夕,必須早做準備,很早的時候就開始為將來逃跑積攢金銀細。
從南到北,他們已經藏了不值錢的東西。
李仲虔笑著瑤英的頭發:“回去再。”
瑤英挑挑眉。
正好,想問問他李德迎娶謝貴妃的事,他時候養育在舅舅謝無量邊,應該聽謝無量起過當年。
……
暮漸沉。
李玄貞從兵部出來的時候,已經黑了。
侍從提著燈籠為他照明道路,他幾步上了石階,接過東宮長史魏明遣人送來的文書,借著微弱的燈匆匆翻完。
留守長安的太監亦步亦趨跟在他後,一一匯報完最近皇城裏發生的大事務。
最後停頓了一會兒,道:“殿下……福康公主府上最近有些異。”
東宮上下,從太子妃鄭氏到跑的雜役,誰都不想提起福康公主。
但是沒辦法,太子爺憐香惜玉,生平最搭救落難的名門貴,現在瞞著不告訴太子爺,等福康公主鬧出大事來,還得太子爺幫著收拾!
李玄貞眉頭輕皺。
重活一世,掩一身驚世才華,藏身鄉野,隻待時機報了血海深仇。奈何,小小農家也是好戲連臺。為了活命,免不得心狠手辣。麻煩解決,正想煮壺粗茶閑雲野鶴再做謀劃。莫名其妙,又成了什麼林家落魄的嫡小姐。這便也罷,竟將她配人。實在懶得理會,偏生的有人不知死活,隻好略施手段圖個清靜。沒成想,被人從頭到尾看了一場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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