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進門時已是夜低垂。這宅子裏花木茂盛,白日裏自是景,到了夜裏便不免有些影幢幢的。林媽媽剛走到二門,前頭小徑裏忽然燈一閃,繞出個人來,倒把林媽媽唬了一跳:“誰!”
那人形小,將手中燈籠一提,笑道:“唬著媽媽了?我是青霜。”
林媽媽心中暗罵了一句,臉上卻了笑容:“原來是青霜。這麽晚了,怎還沒歇著?”
青霜雖是北邊人,卻生了一副南邊人的模樣,小玲瓏,瓜子臉上一雙杏眼,不管什麽時候都水汪汪的。聽林媽媽這麽一說,就揚了揚手裏的一包東西,道:“想給大爺做點針線,沒想到那棚子又壞了。趁著這會兒去針線房要了一個,明兒忙,怕是顧不上了。”
林媽媽有些敷衍地點了點頭:“可不是,明日有得忙呢。”
青霜轉隨著走,笑道:“媽媽不是去接夫人麽,怎的沒留在別院?聽說路上出了點事,我還直替媽媽擔心呢。夫人可不要嚇壞了?”
林媽媽笑了一聲:“可不就是因為出了點事,我先來與夫人回話。”
不接話,青霜便隻得不再兜圈子,往邊湊了湊,一邊提著燈籠給照路,一邊低了聲音道:“媽媽,聽說夫人知書達禮,琴棋書畫俱。我總聽人說腹有詩書氣自華,想必夫人定然是個大人了?”
林媽媽肚裏暗暗冷笑——果然夫人當初沒看錯,這丫頭就是個端不住的,渾骨頭怕都沒二兩重——麵上卻不聲,隻笑道:“你也太心急了。明日夫人就進門了,到時候還不盡著你們看,偏這時候急得什麽似的。不說了,我還得趕著去向夫人回話呢。”
青霜眼看著林媽媽扭頭走了。沈雲殊的院子跟沈夫人的正院方向相反,也不好再跟上去,隻得將腳一跺,自回沈雲殊的院子去。
沈雲殊的院子靜悄悄的,從臥房裏彌漫出一藥味,青霜才一進去就被熏得皺了皺眉,連忙走過去將窗戶推開一扇:“這般重的藥味,姐姐怎麽不開窗。”
屋裏桌子旁邊坐著了個年紀與相仿的丫鬟,眉目明豔,正是沈雲殊另一個大丫鬟紫電,手裏折著幾件洗幹淨的裳,見青霜開窗便道:“醫說大爺如今不宜見風,藥味便有些也熏不壞人,你莫要把窗戶開得那般大。”
青霜嘟了嘟,隻得又把窗戶關得小些,埋怨道:“也不知這些醫用的是什麽藥。我記得從前在西北的時候,大爺也用過傷藥,並不是這個味兒呀。”
紫電皺眉道:“你也小聲些。大爺喝了藥剛剛睡下,莫吵醒了他。從前那些傷藥不過是治些皮之傷,這次大爺背後中這一箭都傷到了髒腑,用的藥自是與從前不同。你若不住,晚上我來值夜,你去歇著罷。”
沈雲殊邊兩個的大丫鬟,雖則他長年在軍營之中也用不到,但既回了府裏,就該紫電青霜兩個伺候。青霜自是不能就走,有些訕訕地道:“我倒不是不住,隻是擔心大爺……那些醫雖說是宮裏來的,可宮裏那些貴人何嚐會這樣的傷?隻怕他們治起這些刀箭之傷來,還未必有西北的郎中拿手呢。更何況那王醫才多大年紀,便是在宮裏,隻怕也就是給人拎拎藥箱,抄抄方子……”
這話也正是紫電憂心的,不由點了點頭,歎道:“你說的也是。隻是如今離著西北這般遠……好歹醫們補養應是拿手的,隻消那傷無礙,好好地養起來便是了。”前些日子府裏都說大爺是要傷重不治,夫人連衝喜的法子都想出來了,大將軍竟也同意,可真是把驚駭壞了。如今大爺接回來,瞧著雖是虛弱不堪,但既能挪,想來命總歸無憂了。
青霜又嘟了嘟,小聲道:“醫說的那些話,我看也未必真能信……”伺候宮裏的貴人,那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尤其要會推卸責任。這些醫早就油了,裏的話至多也隻好信七分。
紫電輕歎了口氣,也低聲音:“便是醫們油,大將軍心裏總歸有數的。”這可是嫡長子,又是軍中的膀臂,大將軍豈會輕忽呢?
青霜想想也是,心下略定,便有了些興致:“也不知明兒進門的是個什麽模樣?”
紫電瞥了一眼,好笑道:“你方才不是出去了麽,竟沒打聽來?”兩人一起伺候沈雲殊有三年了。平日裏沈雲殊多在軍營,剩下們兩個獨守空院,彼此相久了,自是了解。何況青霜那心思有些藏不住,方才往外頭一跑,紫電就猜到是去等林媽媽了。
青霜撇了撇:“那老貨當真可惡,仗著在夫人麵前得臉,一句話都不肯,還教訓了我一句。”
紫電歎道:“你也的確是太急了些。如今這雖說是大喜事,可到底家裏——你這時候去打聽,林媽媽哪裏會告訴你。”
青霜哼了一聲:“就因大爺是這樣,我才急著要去打聽呢。聽說是讀書人家的兒,咱們在西北也見過,那樣的姑娘多是難伺候的——我就不信,姐姐你不擔心?”
紫電低了頭,手上無意識地著那幾件裳,低聲說:“咱們做奴婢的,無論什麽樣的主子還不都要伺候。何況咱們——也不過就是丫頭,想來也不至難為咱們……”
青霜嘀咕道:“那不都是因著這幾年大爺在營裏……”若不然,們早該有個名份了,也不至到如今隻是個普通丫鬟,空自生了張招人忌憚的臉,卻沒個依仗……
☆、第16章出嫁
許碧在沈家的別院睡了一夜,做了一夜的噩夢。
每個夢裏都有櫻木那張猙獰的臉在眼前晃,而自己一次次拿著瓷片往他脖子上割,卻怎麽也割不斷。而在旁邊,剖腹的高橋一手提著長刀,一手提著自己的腸子,滿臉獰笑地走過來,把還溫熱著的腸子套在頸中,一點點勒……
遠遠地傳來知雨哭喊著“姑娘”的聲音,許碧竭力掙紮,卻覺得頸中的東西越套越。忽然間高橋被掀飛出去,一個人出現在許碧邊,一手扯住頸中的腸子,用力扯斷。氧氣衝進肺裏,許碧大口呼吸著轉頭去看,恰好那人也轉過頭來,出一張生滿了絡腮胡子的臉……
許碧猛地睜開了眼睛,映眼簾的是知雨擔憂的神:“姑娘醒醒,是不是魘住了?”
“哦——”許碧呼了口氣,覺得那種窒息的覺還殘留著,心髒也緶姨笆裁詞焙蛄耍俊“該起了呢。”知雨許碧額頭,“姑娘一頭的冷汗。”該是起來更上妝的時候了,過來許碧起床,卻發現姑娘眉頭皺,被子在頸下纏一團,手還用力拉著被角,顯然是做了噩夢。
其實知雨也沒睡好。半夜的時候就被知晴驚醒過一回。如今見許碧也這樣,想也能知道,必定是因著被劫的事兒。是後頭跟著文同趕過去的,見地上那幾淋淋的也駭得不輕,更不必說姑娘是親眼看著人死,如何能不害怕?
許碧撐著子坐起來,覺得頭有些昏昏的,中都被冷汗浸了。昨兒晚上睡得不錯,還以為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隔天倒發作了,想來是當天晚上太過疲勞,這害怕的勁兒還沒反上來呢。如今歇過來了,ptsd也就要出現了。
“打點水來,我想沐浴……”上粘粘的很不舒服。
“哎。”知雨用被子將許碧包住,“姑娘別著了涼,我去提熱水。”㊣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別院裏自是有廚房的,知雨過去的時候見知晴正站在廚房外頭發呆,便喚了一聲:“姐姐怎的在這裏?”
“我來看看熱水燒好了沒有。”知晴沒打采地道,“姑娘定是要沐浴的……”
知雨往臉上看了看,隻見一對碩大的黑眼圈,不由得歎了口氣:“姐姐別怕,這事兒都過去了,以後也再不會有——唉,怎就教我們上了,方才我去喚姑娘起床,姑娘也魘著了,真是嚇壞了……”
知晴看了一眼,小聲嘀咕道:“原來姑娘也會怕?”
“這是什麽話!”知雨有些不悅,“姐姐你這是怎麽了?這樣駭人的事,姑娘才十四呢,怎麽不怕?”
知晴心裏一直憋著句話呢。這次的禍事就是口無遮攔惹出來的,是以回來之後閉了什麽都不說,可是這會兒實在是憋不住了,拉了知雨往旁邊走走,小聲道:“你曉得什麽!姑娘,殺了個倭人呢!”殺人都敢,還會怕嗎?
“什麽!”知雨眼睛睜得滾圓,“知晴姐姐你可別胡說!”姑娘連殺怕都沒看過,怎麽可能殺人!
“我才沒有胡說!”知晴急赤白臉地道,“你是後頭過來的,哪裏知道當時的事,我可是眼睜睜瞧見的……”原本是不敢說的,可到底積習難改,這會兒被知雨一問就再藏不住了。
知雨聽得張開了合不攏來,半晌才猛地一拍自己額頭:“姐姐你怎不早說!早知道,昨夜我該給姑娘守夜的!”可憐姑娘,竟被得親手殺人,難怪方才魘那樣,若換了,隻怕是一整夜都不敢合眼了!就該昨夜守在姑娘邊,哪怕今日疲倦些,到底還有知晴頂著,不該教姑娘自己獨個兒睡的。
知晴張了張,沒說出話來。盡管不想承認,可知雨的確是比更把許碧放在心上,也難怪這些時候許碧重用知雨,眼看著就已經把到後頭去了。
知雨卻顧不得去琢磨的想法,急急地就跑回房裏去了。知道了這件事,可再不敢讓許碧一個人呆著了,說不定胡思想的,又會害怕起來。
不過一個熱水澡的確很能舒緩心,許碧沐浴過後,覺得神是好多了,隻是眼下兩塊青黑是遮不住的。不過是遠嫁,又是來衝喜的,擔憂一下自己未來夫君的況,晚上睡不好那是應當的。所以許碧也不打算遮掩什麽,就這麽坦的也好。
紅羅自也是早早就起,許碧這邊才吃了一小碗湯圓,就帶著喜娘進了屋,滿臉帶笑地道:“奴婢這裏要先給姑娘道恭喜了,等明兒個,奴婢可就是要改了稱呼呢。”
許碧假裝害,笑笑不語。這紅羅真不愧是沈夫人的心腹大丫鬟,能說會道。今天得累一天,可沒心思去應付了。
新娘子也就這一點好,就是不必說話應酬了。自有喜娘那吉祥話兒一出一出的,指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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