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代辦酒也簡單,不鋪張不浪費,幾桌人幾個家常菜,結婚生孩子也就割二斤的事。江滿想了想,就答應了。
十二天,就是後天,姚志華便說那他現在就準備。
家裏多了個人手,洗洗刷刷的活兒江穀雨幾乎都幹了,嫌姚志華尿布洗的都沒有乾淨。做飯,姚志華自認為做的沒有江穀雨好吃。
於是姚志華一邊腦子裏安排辦酒的事,一邊就開始給自己張羅活幹了。
下午三點多,天氣稍稍下了涼,他爬牆翻到隔壁,把隔壁空院子裏半人高的蒿草都給鏟了,不然招蚊子,隔壁沒人凈跑到他們家咬人了。然後跑去割艾草,攤開在院子裏曬,留著熏蚊子用。
他對滅蚊大業可太關心了,不說小孩胳膊上咬的那紅包,關鍵是人家姐妹倆屋裏睡,有蚊帳,他得睡外頭,幕天席地,原生態的蚊子餐。
肖秀玲帶著孩子來溜達,又送了幾黃瓜來,說家院子裏種的都結了。黃瓜和瓜,是現在江滿能吃到的主要蔬菜,有些蔬菜老人們說坐月子不能吃。黃瓜放湯里,或者下麵條。
「我瞧著,好呀。」肖秀玲示意了一下院子裏。姚志華剛把隔壁院裏的蒿草給鏟了,彎腰在井臺洗手洗臉。
「好又怎樣,不好又怎樣。」江滿說,「只要離婚時別跟我爭孩子,我就覺得他好人。」
「江滿,我說你呀也別太過了。」肖秀玲勸道,「你呀,是不是腦子鑽牛角尖了,別張口離婚、閉口離婚的。你看姚志華多疼小孩啊,這兩天村裏都在議論呢,姚志華不像那麼差勁的人,為了孩子,你們就不能好好過?」
「過日子是我單方面的?」江滿說,「他現在還不就是良心不安了,他的孩子,他疼是理所當然。我現在就希他良心不安,他越是良心不安,越有利於這孩子,將來他好歹能盡一些他作為父親的責任。離了婚他也是親爹,我又不會攔著不讓他對孩子好。」
姚志華洗完手進來,笑著跟肖秀玲打招呼。
他比肖秀玲大了好幾歲,當然不能秀玲姐,姚志華跟陸安平認識,原本肖秀玲和陸安平結婚後,他都是嫂子的,現在陸安平一走一二年都沒回來,還不知怎麼個結果呢,再嫂子似乎也不太好。
可又不能改口大妹子,因此姚志華只是點頭笑笑。
「來啦?楊楊,我試試你今天吃飽了沒。」他笑著把小陸楊抱起來,放在手上掂了兩下,又把他舉起來,逗得小陸楊咯咯笑。
「吃飽了。」小陸楊拍著鼓鼓的小肚子,「吃了餅子、蛋、豆角、香瓜……」板著手指數了半天,「嗯,反正吃了很多。」
「真棒,吃飽了長大個子。」姚志華拍拍小傢伙的腦袋,走到床邊,江滿剛喂完,正抱著孩子。
「給我抱一下唄?」
江滿看看他,嫌棄道:「看看你剛鏟草爬牆的,一臟。」
姚志華低頭看看自己,白襯衫袖子卷到胳膊肘,藏藍子上果然沾著一些細小的碎葉草屑,頓時也不敢抱了,自己出去忙自己的。
他一走,小陸楊屁顛屁顛跟著跑。
「叔你幹啥?」
「叔去大場邊上割艾草。」姚志華找出鐮刀和繩子,「你回去屋裏玩。」
「我想跟你去玩。」
「你不能跟我去,太曬人,還有蟲子咬人。」姚志華蹲下來哄小孩,「回去吧,你回去看著小妹妹,你一走,要飯的會來小妹妹。」
三歲半的小陸楊居然不上當,咬著手指想了想說:「媽媽和嬸子看著呢。」
「你媽媽不給你去。」
他這麼一說,小陸楊轉咚咚咚往屋裏跑,跑到門口,著門框一頭:「媽媽,我跟叔去玩,捉蜻蜓。」然後趕跑回來拉住姚志華一手指,笑瞇瞇咧著看他。
姚志華無奈,想想反正大場也不遠,就一段路,便走到門口跟肖秀玲說了一聲:「那個,要不我帶他出去遛一圈?」
「去遛去遛。」肖秀玲揮揮手,「正好給我歇歇,你別嫌他煩人就行。楊楊,跟叔出去得聽話,不能跑遠,聽見沒?」
聽見什麼呀,小傢伙一聽媽媽答應,早往門口跑去了。三歲多的孩子咋跑這麼快,小炮.彈似的,嗖一下就竄出去了,姚志華趕追上去。
「這熊小孩。」肖秀玲笑罵一句,看著江滿把孩子小心放在床上睡,下了床在屋裏來回走。村裏老人們說的那些月子規矩,江穀雨執行太徹底,不許出門,可把憋壞了。
「穀雨可真是大功勞一件,看看你這氣,月子做的不錯。」
「那是。」江滿說,「得虧我有這個妹妹,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呢。」
「別這麼說,我看人家姚志華也勤快,還學著洗尿布呢。」肖秀玲看看大門,姚志華領著小陸楊,早已經走沒影了。
肖秀玲嘆口氣:「這熊小孩,我整天帶他都累死了,他倒好,平常就喜歡跟他小舅玩,還嫌我不會把他舉起來,我哪舉得他。你看看,這麼長時間沒見,這才兩天不到呢,就跟姚志華上了,姚志華脾氣真好,有耐心。」
江滿心裏想說,大概是因為,小陸楊生活中缺失了父親的角吧。心裏想著,肖秀玲自己說了出來。
「整天就我帶著他,我都擔心,這孩子讓我帶的,長大會不會格不好。小孩子,還是需要爸爸在邊的。」說著認真看著江滿,「江滿,你家也是,我看姚志華回來也沒作,你呀,現在子咋這麼倔。你一個人,也別太要強了,能挽留,這個家就不要散了,對孩子真不好。」
「秀玲姐,這也不是我自己決定的好不好。姚志華他現在,明明都是為了他的孩子,我承認他對自己的小孩很上心,別的能說明什麼?」江滿頓了頓,問道:「秀玲姐,我多一句,你跟楊楊的爸爸……到底怎麼個形,你自己到底怎麼打算的?」
「我跟他,大概一兩個月會通一封信,一封信在路上走就得走說大半個月,互相也只說說家裏,說說孩子,別的也沒啥。」肖秀玲展一笑,「算了,不說這個了,我知道你替我擔心,可是他就算變了心,跟我斷了,楊楊這麼小,我眼下也還得這麼過日子。」
「他每次來信都安我,可是……」肖秀玲苦笑,「不瞞你說,我跟他,連個正經結婚證都沒有,他要變心娶別人,都不帶費事的。他來到村裏隊,一直顯得老實的,也從來沒提過他家裏的事,我起初也只以為他跟別的知青一樣,只是普通人家,後來我倆好上了,他才慢慢跟我說他家裏的事,我當時都嚇壞了,他父親竟然是廣播里、報紙上都聽到過的人,被打倒,被關起來了,他是被他父親的戰友悄悄安排,來我們村隊躲避,那時候連他父親死活都沒人知道,甚至都不敢打聽,反正都以為不行了。後來我們準備結婚,可是他那個況,知青結婚要先申請,有的還要審查材料,哪敢呀,怕出事,我們倆就先沒領證,只把喜事辦了。」
農村早婚,有的都不夠年齡,且老百姓更看重儀式,俗話說明正娶過了門的,至於結婚證,在很多農村老百姓眼裏本沒那麼重要。所以肖秀玲和陸安平當時的做法,在當時看來也沒啥大不了。
然後76年底,陸安平的父親放出來了,還沒正式回到公眾視野,便先開始尋找兒子,陸安平七七年春節前,被京城來人接走了的。
他那個時候,其實也不清楚他父親的狀況,只知道父親還活著,放出來了,急著先回去看看,走時便跟肖秀玲說,頂多三月兩月,就會回來接他們娘倆,然後便一去不回了。
村裏人對陸安平的家庭出,也只是後來猜到個大概,說他是被京城來的人接走了,家裏是大幹部。頭一次聽肖秀玲親口這麼說,江滿其實心裏還真有些驚訝唏噓。
想了想問:「那小陸楊的戶口呢?」
「別提了,到現在也沒報戶口。」肖秀玲說著囑咐道,「這事也只數幾個人知道,老隊長是知道的,生產隊分糧食也把楊楊算一口人了,其實他還沒戶口,當時我們連結婚證都沒有,也沒去報戶口,反正農村裏晚幾年報戶口的小孩也多的是,想著過幾年看看形勢,沒啥風險了再去領個結婚證,給孩子把戶口報了。結果就這樣了。」
「一時半會倒也不急,走一步算一步吧。」江滿也只能這麼安了。這個年代不像幾十年後,村裏上小學也不看戶口,孩子有一個算一個。
姚志華割了一捆艾草回來,還真給小陸楊捉了只蜻蜓,說是用大掃帚撲的。回來把艾草鋪開晾曬,抬頭指著院子裏的梧桐樹說:「楊楊你等著,叔把這樹上知了捉下來給你玩。」
小陸楊一臉興,兩隻黑溜溜的大眼睛都放了。這小傢伙,這會兒對姚志華大概滿心崇拜。
肖秀玲忙說:「你忙你的,你有那閑工夫跟他嘚啵,那你可來事兒了。」
「這樹上有知了,得太吵了。」姚志華指指梧桐樹,「我試試,捉下來省得聒噪人。」
「我說咋想起來捉知了呢,合著是怕它吵你閨睡覺呀。」肖秀玲笑著打趣了一句,沖江滿眨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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