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建康前往瑯琊,一路上那都很安靜。
白鬆很同說話,他原本就冷漠,不大耐煩在這樣的大冷天跑這麼一趟,路上除非必要,他從未與搭話。
這個倒是懂事,大約也曉得他不耐煩,便從不多麻煩他。隻除了剛從建康離開時求他為母親找一個大夫,其餘便再也冇有彆的事了。
也不哭,白鬆每次進車給們送飯食的時候都隻見到小小的一團窩在車角,公子給的裘被蓋在依然昏迷的母親上,隻用一隻手扯著那件裘的角。很為的母親心焦,自己也生了病,雖然大夫看過以後好了一些,但看上去還是很憔悴。可縱然如此不適,每回他進來送飯食的時候還是會文文靜靜地對他說一句“有勞”,即便他其實並冇有什麼好臉給,也冇有因此而廢禮。
白鬆那時已經知道是計相的私生,原本略有鄙薄之意,但後來又想沈氏不愧世家之名,確將兒教養得……還不錯。
他們本可以就這樣一路相安無事到瑯琊,直到那一夜,母親病逝。
白鬆其實並不很意外,當初他在建康城外的深林裡第一回見到母親的時候便覺得命不久矣,後來那大夫也暗示過他這個意思,但他考慮了一番最終並冇有告訴沈西泠,一來他怕麻煩,唯恐這小孩兒知曉了後會哭鬨,二來他也有些憐憫,既然無能為力,又何必讓早早傷心。
母親病逝的那一夜,終於是哭了。
那一夜他們連夜趕路,白鬆坐在車外聽著道上陣陣的馬蹄聲,卻遮掩不住他後那絕的悲鳴。白鬆那時候其實曉得,他就算給找來宮裡的太醫也於事無補了,但他不知道為什麼還是為找了大夫,而大夫終於來的時候,母親的已經冷了。
白鬆平生其實見過許多慘烈的場麵,他是齊嬰的私臣,在他邊見多了生死之事,比沈西泠際遇更不幸的人他並非冇有見過,但他從來冇有過惻之心。就偏偏是沈西泠讓他覺得憐憫,也許是因為那一年才十一歲,也許是因為文文靜靜說“有勞”時的眼神很是乾淨,也許並冇有什麼原因,他隻是腦子壞了,所以纔想幫。
他為的母親尋了一副上好的棺木,母親棺的那天,已經不再哭了。臉病態的蒼白,伏在母親的棺木旁神呆滯,哭得紅腫的眼睛毫無神采,白鬆甚至覺得其實也已經死了,隻剩一個皮囊還留在這裡罷了。
他想了想,在邊蹲下,第一次主跟說了一句話:“馬上就到瑯琊了,等到了家,便讓你的親人為你母親辦一場喪事。”
不知道是聽見了還是冇聽見,好半晌都冇有什麼反應,白鬆難得的有耐心,又等了很久才聽那抱著棺木呢喃:“我的……親人?”
撐起瘦弱的子,仰頭看著他問:“我還有親人麼?”
白鬆聽說母親是瑯琊人士,母家在當地也算殷實,想來還有親族在,於是對點了點頭,又說:“土為安,趕快上路吧。”
聽到“土為安”這四個字的時候,沈西泠的眼神有些搖晃,白鬆不知道在想什麼,隻是又等了很久,看到點了點頭。
沈西泠母親的孃家姓韋,的確在瑯琊,在當地的確算殷實,也的確還有親族在,但沈西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那時都已經不在人世,如今的韋氏是的大舅舅掌家,此外還有兩個舅舅和一個姨母。
是獨自一個人進韋家的,白鬆駕車把送到門口後就離開了。孑然一來到這個陌生的府宅,所擁有的僅僅是一副母親的棺槨,以及一件那人留給的長裘。
當帶著母親的棺槨跪在這些素昧謀麵的親人麵前時,這一路上對“親人”二字的一些幻想便開始慢慢消褪了,因為舅舅和舅母們看著的臉絕算不上好,看向母親棺槨的眼神中更看不出什麼悲。
那時候心裡其實很害怕,雖然出卑微,小時候的日子又過得頗艱辛,但是母親很護,父親雖然不常能見到,但也很疼,除了家中清貧以外,也並冇有吃過什麼苦。其實很不喜歡此時此刻的這種覺,孤一人麵對一切,想念母親、想念父親,可是的母親已經永遠離開了,而父親也不知能否再見到。
跪在堂下,請求各位舅舅舅母幫為母親下葬。
的大舅母生了一副富態麵相,慈眉善目地對說:“好丫頭,快起來,到舅母邊來。”
沈西泠依言起走到大舅母邊,便頗親昵地拉著沈西泠的手。沈西泠不認得,被這樣親昵地拉著手心中有些不自在,但那時候還是很激,於是隻溫順地站在這位舅母邊。
大舅母又繼續說:“為小姑下葬原是應當應分之事,至於收養了你,也不過是府中多添一雙筷子,並不是什麼大事。隻是當初小姑私奔之事惹得公公不快,已說了再不認,如今他老人家雖已仙逝,但我們這些做晚輩的,總不好違逆了逝者的意思。”
二舅母聞言笑了笑,介麵道:“小姑的事兒,我和弟妹門晚,倒知曉得不多。隻是聽聞原是許給瑯琊太守家的公子,是一門頂頂好的親事,後來卻又逃了婚與人私奔了?”
二舅舅聽言冷哼了一聲,罵了一句什麼,又說:“家門不幸!出了這等臟汙了門楣的東西!”
三舅舅又跟著說:“不與太守之子婚,先前還以為是另尋著了什麼好前程,後來才曉得是在給人家作外室,連個正經的妾都不算!幾年前堯哥兒想去建康某個差事,聽說大哥還親自寫過信給,卻放著自家侄兒的事兒都不管。如今死了,倒想起咱們這幫親戚來了?倒是打得好算盤!”
三舅母擺了擺手中的絹帕,擰著細眉說:“我這做嫂子的,原不該這麼說小姑,隻是這事兒辦得未免忒不地道,如今死了也不知是為的什麼死了?若是染了什麼醃臢的病,可就更不合適葬在咱們家了。”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著一些讓沈西泠聽不明白的話。雖聽不懂,但也曉得他們在辱罵母親,就像當年父親的那位夫人一樣,他們的神很像。的母親雖然吃了許多苦、有許多的不如意,但沈西泠曉得一直是很快活的,很父親、父親也很,他們在一起時總是笑意盈盈眼神繾綣。
很想大聲地反駁他們,就像上次那位夫人來辱罵母親時做的那樣,可是不敢,害怕這樣做了,他們就更不會為母親落葬,的母親就無法土為安。因此什麼都冇說,隻是臉慘白地跪在大舅母的腳邊,懇求:“我已經長大了,不需舅舅舅母來養活,隻求你們高抬貴手,為我安葬了母親,我願為奴為婢伺候舅舅舅母報答你們的恩,求求你們,葬了母親吧……”
的大舅舅神威嚴,一直端坐在堂上,其餘的舅舅舅母七八舌說了那麼多句,他都不曾說話。大舅母似乎也敬畏夫君,聽了的懇求後並未說什麼,隻是瞧大舅舅的臉,見他神冷淡約還有些厭惡,便曉得了他的意思,轉而對沈西泠說:“丫頭,不是舅母心狠,實在是你那母親令人不齒,已不再是韋家的人,自然便不能葬在韋家。”
將沈西泠抓著裾的手指一一掰開,慈眉善目地笑著對說:“你也不要怨怪我們,要怪,便怪你自己的命數吧。”
沈西泠被韋氏的家奴趕了出來,連同母親的棺槨一起。
瑯琊的冬天很是寒冷,被趕出來的時候雖然並未下雪,但天霾、寒風凜冽。裹著裘,站在母親的棺木旁不知何去何從。
太瘦小了,一個人本抬不那棺,可韋家的人卻不願意援手。想,應當將母親埋了,可是瑯琊雖是母親的故鄉,但的親人對如此冷漠,想來也不願埋骨至此。母親死前曾拉著的手,馬車雖一路馳往瑯琊,可的目卻始終看著建康的方向,在建康其實並不曾過上多好的日子,但那個地方有父親,想來母親,總歸不想與父親分離的吧。
沈西泠依偎在母親冰冷的棺木旁,過了許久一個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將上的長裘下,朝街市走去。
去了當鋪。
說來當鋪這種地方倒與極有緣份,自便是這裡的常客。瑯琊與建康有許多不同,但兩地的當鋪倒是很相似,一樣有許多被典出去的寶,一樣有許多麵悲的人。
沈西泠將齊嬰的長裘當了。
其實這東西並不是的,不該將它當了,隻是這是邊唯一值錢的東西了,得用它換了錢才能賃上一輛回建康的馬車,將母親帶回父親邊。也許並不能見到父親,也許回去以後就會被那些穿甲佩刀的人抓起來,可是就算那樣也要將母親帶回去——那裡纔是們的故鄉。
當鋪的夥計給了二十兩銀子。
雖年紀小,但自就常隨母親典當件兒,對當鋪裡的行十分悉。那夥計估計看年紀小,便有意了價,其實曉得那件裘十分名貴,不應隻值二十兩,但並冇有說什麼,隻是默默將銀子收了,轉而去了車馬行。
那時年關將近,車馬行的夥計聽說要從瑯琊去建康,覺得路途太過遙遠,便冇有接。苦苦求了很久,又多給了許多酬勞,對方纔答應下來,允諾明早出發。
沈西泠很高興,覺得自己總算為母親辦了一件事,而毫冇有想到,將所有銀子都花掉了,今晚要住在哪裡、該吃什麼。隻是覺得高興。
當滿疲憊地回去找母親時,卻在母親的棺木旁看見了白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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