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的地方是公車道,不能長時間占用。徐未然沒有踟躕太久，拉開后車門坐了進去。

　車子一路無聲往前開，兩個人誰都不說話。

　徐未然用微信給邢況轉了二十塊錢,發現今天早上轉給他的那七塊五至今沒有被收下。

　想問他為什麼不收,可車里氣氛太過安靜，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手心握了握,又松開,反復幾次后還是不敢跟他說話。

　算了。干脆放棄，覺得他大概是沒有看到。等看到新的轉賬消息,會兩個一起收的。

　這麼想著，疲憊地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不過幾秒就睡著了。

　車子經過一個轉彎時，邢況聽到后座傳來很清晰的“咚”得一聲。

　他扭頭看了眼,發現孩睡得昏昏沉沉，腦袋磕到了窗玻璃上，還在繼續往下。

　他把車停在路邊，過去打開那邊車門。

　孩的朝外歪，他手接住。

　扶著胳膊,手心覺到的。他眸沉了沉，很快把放回去,調低椅子靠背。

　徐未然覺舒服了些，腦袋了，微皺著的眉頭展開。

　邢況在車門邊躬站著，把擋得嚴合。

　車里昏昧不明，孩呼吸平緩,兩只弱無骨的手抓著系在前的安全帶。前微微起伏,下面是驟然凹下去的材曲線。穿著寬松的背帶,卻仍能看出腰間細細的一段。

　邢況結滾了滾，把上一件外套了，給蓋在上。

　徐未然醒來時發現已經到了小區樓下。車里一片漆黑，稀薄的線讓有片刻的迷，想不起自己在哪兒，又應該在哪兒。

　反應了會兒，解開安全帶從椅子上直起，按亮手機看了看。

　已經是十一點半了。

　前面駕駛座上的人正拿著手機回消息。

　徐未然小聲問他：“你怎麼不醒我？”

　“剛到。”

　“剛到？”徐未然并不信：“開車過來最多也就半個小時吧。”

　“路上堵車了。”

　邢況的聲音始終沒什麼起伏，淡漠得不近人。

　徐未然想了想，問：“那我多付你點兒錢吧，再付三十好嗎？”

　邢況淡嗤了聲，從前面扭過頭看：“這麼有錢？”

　好像是在諷刺。徐未然一雙眼睛了，本來想說錢是以前攢的，可又想到就算是以前攢的錢，都有可能是相倪從俞良山那里拿來的。

　沒再說什麼，注意到自己上被人披了件外套，拿下來給他。

　邢況接過來，打開中控門鎖。

　孩安安靜靜地下了車，往樓里走時腳步有些虛，應該是還沒有睡醒。

　邢況等的影不見，掏出煙來了一。

　指尖一點猩紅明滅不定，口中吐出白霧氣，煙味遮蓋掉一切氣味，卻唯獨遮不掉孩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手里抓著剛剛披在上的外套，外套上染了的氣息。

　花香無孔不地朝他侵蝕，滲他鼻尖，順著咽下去，一路到心臟。

　徐未然按亮屋子里的燈，手機上很快過來一條微信。

　危險品止靠近：【到家了？】

　給他回復：【嗯】

　沒再有新消息發過來，覺得他應該已經走了，給他又發了一條：【你把錢收一下吧】

　本以為他在開車，應該不會看消息，可下一秒，微信里出現了二十元已被收款的通知。

　等了會兒，沒再有別的消息，又給他發：【把前一個轉賬也收下吧。不要再看手機了，開車看手機不安全】

　危險品止靠近：【你既然算這麼細致，那你告訴我是怎麼算出七塊五的？】

　徐未然：【早餐錢我們兩個AA，你付十五，我當然要付七塊五啊】

　危險品止靠近：【早餐你吃多，我吃多？你算清楚再把錢給我】

　徐未然從床上起，不明白邢況是什麼意思。早上是沒有吃多，只吃了兩個小籠包就沒再吃了，剩下的大部分都讓邢況吃了，可也實在不用這麼斤斤計較吧？

　可邢況一直不收錢，只能照他說的，坐在書桌前解數學題一樣算吃了多東西，邢況又吃了多。最后得出一個數字，把五塊錢給邢況轉過去。

　那邊過了兩秒把錢收了。

　危險品止靠近：【算得很好，以后都這麼算】

　徐未然：“……”

　實在招架不住這個男人，把手機扔去一邊。過了會兒又拿過來，給他發：【開車的時候不要再看手機了】

　危險品止靠近：【沒開車】

　徐未然一時沒懂這是什麼意思。

　危險品止靠近：【現在走了】

　反應過來，起走到窗口往下看。

　邢況的車剛剛啟，正朝著小區外開出去。

　-

　在醫院浪費了太多時間，徐未然晚上需要熬到凌晨三點復習功課。第二天上課會很困，做題的時候都能突然睡過去。

　在網上查了查，高中生每天只睡三個小時會不會猝死。

　下面很快跟了幾條回復。

　——好的人怎麼折騰都不會死，不好你睡八個小時都會猝死。

　——我高三那年每天就只睡三個小時，現在還活得很好。

　——不用這麼拼吧，你晚上不睡白天就會在教室睡，自己算算哪個劃算。

　【然然，我收到短信了，你怎麼一下子把錢全都取出來了？是用在什麼地方了？】

　微信里突然蹦出來相倪的消息。徐未然一下子坐直了，看了眼左邊正圍在一起打撲克的三個男生。

　只能撒謊：【沒花，錢轉支付寶里了】

　過了幾分鐘，那邊發過來一長段話：【還以為是你學校讓錢了呢。怎麼樣啊，在新學校還適應嗎？要多些朋友，清才那些人都非富即貴，多認識些對你將來有好。你在清才消費高，以后每個月我會往你支付寶里轉一萬塊錢，該花錢就盡管花，千萬別省著。可不管花到什麼地方，就是不能拿去搞畫畫那種東西，你是畫不出什麼名堂來的。】

　消息發過來沒多久，徐未然支付寶里收到了一萬元的轉賬。

　糟糕的是忘了關提示音，有很明顯的錢幣相撞聲響了起來。

　那邊打牌的李章朝這里看過來。

　-

　醫院里人來人往，隨可見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的人。

　尤芮住在二十三層豪華病房，環境清幽，除了護士外沒有多余的人在走廊里走來走去。病房是個大套間，裝修比一般人居住的房子還要豪華。

　俞良山為了能跟尤芮離婚，不惜切割掉了一半的產業給。就只是一半的產業而已，依舊能讓尤芮過著人上人的生活。所以就是因為俞良山財力的雄厚，媽媽才會不惜背著小三的罵名，也要跟俞良山在一起嗎？

　徐未然一邊洗病號服一邊想著。錢娜娜從外面過來，：“跟我去拿點兒東西。”

　錢娜娜帶著坐專用電梯下到負一層，在偌大一個車庫里轉了很久。

　車庫空曠，偶爾有人進來停車，或開著車離開。燈一盞盞開著，卻依舊讓人覺得森。

　錢娜娜走出車庫，拐到了一個走廊里。周圍沒什麼人，頭頂的燈壞了一盞，一閃一閃的。

　徐未然有些害怕，問前面走著的人：“我們是要去哪兒啊？”

　錢娜娜不耐煩：“問這麼多干什麼，跟你說了去拿東西，俞小姐派人送了些吃的過來。”

　徐未然只能繼續跟著走。

　錢娜娜停在了一所銀的鐵門前，拿鑰匙把門打開。沒有急著開門，眼看了眼徐未然，猝不及防拉住，把往前一推，扔進了房間里。

　錢娜娜人長得高壯，并不怎麼費力就把徐未然推了進去。

　徐未然摔在地上，看見錢娜娜從外面拉上門，接著是擰鑰匙的聲音。

　跑過去試著開門，可已經打不開了。扭過頭，能看到自己所在的，是醫院的停尸房。

　左邊一排排都是尸冷藏柜，像是推拉屜一樣，里面裝著等待殮的尸。

　嚇得想尖，好不容易忍住了，在一邊，閉上眼睛不敢往那里看。

　強迫自己冷靜了會兒，抖著手拍了拍門，對著門朝外面喊：“有人嗎？請問有沒有人？有人嗎？”

　外面始終安靜，了很久都沒有人來救。從口袋里掏了掏，想找到自己的手機，卻發現手機不見了，上并沒有。

　尸冷藏柜就像是一只只眼睛，在暗蟄伏著，盯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撲過來，不聲不語就能將蠶食干凈。

　放學的時候，邢況看到李章跟昨天一樣，把徐未然帶去了醫院。

　他并不想理會，拿了車鑰匙開車回家。

　剛把車開出學校，俞筱朝他這邊跑過來，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地埋怨了句：“怎麼不等我啊，你要讓我走路回家啊？”

　邢況淡淡看一眼：“你家司機呢？”

　“我爸都走了，不要我們了，我們家哪還養得起司機，”俞筱隨口胡說：“所以以后都要拜托你接送我啦。”

　駕輕就地打開車上的音響，在躁的音樂聲中拿出手機發了幾個消息。

　邢況把送到家門口，俞筱并不肯下車，回了個微信把手機關掉，撒一樣地說：“我很久沒去過你家了，你帶我去嘛，我去見見叔叔阿姨。”

　邢況的眸微不可查地冷下來：“下車。”

　“邢況哥哥……”

　“下車。”

　俞筱扁了扁，一副要哭的樣子：“我不下！我想我媽了，你帶我去醫院看！”

　邢況沒說什麼，重新發了車子。

　病房里只有尤芮和錢娜娜兩個人，邢況掃視了一圈，沒有看到徐未然的人影。

　“徐未然人呢？”他問。

　錢娜娜幫尤芮掖了掖被子，說：“不舒服，請假回家了。”

　“什麼時候的事，”邢況盯著：“是從沒有來過，還是來了又走了？”

　錢娜娜心虛作祟，總覺得邢況的話里有威脅，回答時不自覺結起來：“好像、好像來沒多久就走了。”

　“邢況，你關心一個護工干什麼？”俞筱有了危機：“徐未然在不在跟你有關系嗎？”

　邢況已經極度不耐煩，帽檐下的一雙眼睛淡淡看向俞筱：“沒關系。可我關心誰，跟你又有什麼關系？”

　他冷冷丟下這句話，轉對尤芮說：“我先走了。”

　尤芮點頭：“好，開車注意安全。”

　邢況舉步出了病房。

　俞筱朝他追了兩步，在門口朝著他背影喊：“邢況，你不準走！”

　尤芮沒想到這兩個孩子會發生不愉快。雖然邢況的格一向都極端冰冷，對誰都答不理的樣子，但他對俞筱還算客氣，并沒有說過什麼重話，今天又是怎麼了。

　把俞筱回來：“筱筱，你剛才過分了，邢況不過就是隨便問問而已，你發脾氣干什麼。別看男生上不說，其實都喜歡溫順些的。你該收收自己的子，別總是這麼兇的。”

　“我哪有兇啊，有好好跟他說話啊。”俞筱在床邊坐下來，跟錢娜娜對視一眼，清咳了聲，意有所指地問：“沒什麼事吧？”

　錢娜娜討好地笑：“放心吧，沒事的。”

　邢況坐上車，打算離開。

　剛啟車子，他想到李章帶徐未然走時，徐未然看上去仍是好好的，并沒有生病的跡象。就算真的病了，那種格，平時總是不聲不響的，不太可能會說出來，更何況是在錢娜娜那種人面前。

　他點開微信，給撥了通語音電話。

　那邊很久都沒有接，直到自掛斷。再打過去也是一樣。

　他下意識覺得不安，下了車找到醫院的監控室。

　徐未然不知道自己在停尸房待了多久，屋子四四方方的，找不到任何時間的痕跡。

　在門邊，嗓子都快喊啞，外面始終沒有人過來。

　慢慢絕下來，不再喊了，順著墻到地上坐下，無助地抱著膝蓋。

　屋子里始終一片亮，被記錄著名字的尸在冷藏柜里無聲無息地躺著。

　徐未然摳著手心，不停安自己，沒事的，能有什麼事呢，死比活人安全多了，有什麼可害怕的。早晚都會有人來的，總有工作人員會過來看看的吧，到那時候就可以出去了。不要怕，總能出去的。

　又等了很長一會兒，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一個人有些慌的聲音伴隨著拍門聲在外面響起來：“徐未然！”

　是邢況的聲音。

　徐未然從地上站起來，突然忍不住哭了：“邢況！我被關里面了，你把我放出去好不好？”

　“你別怕。”邢況拿鑰匙把鎖捅開，打開門，一眼看見里面的孩。

　他抓住的手，把從停尸房里拉了出來。

　徐未然覺溫度一下子暖了很多。

　跟邢況一起來的醫生進去停尸房看了看，確認沒有別的人被關在里面，把門重新鎖住。

　“小姑娘沒嚇著吧？”醫生拔了鑰匙，見徐未然一張小臉慘白慘白的，沖邢況說：“好好保護你朋友，怎麼能讓人這麼欺負呢。”

　邢況的手僵了僵。

　覺到掌心里，生的手有輕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