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長風從夢游一般的緒里掙扎醒來，自己不去看大廳中央那個長玉立的中年人，對耳麥里焦急呼喊：“江微，你快跑！”

一片沉默，江微不知何時取出了通訊。只有小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疊聲追問。

阮長風急切地要追出去，不得不經過孟老板邊。

“你等一下。”孟老板突然住他。

阮長風驚出一冷汗。

“你剛才在切蛋糕吧？”孟老板和悅地說：“能幫我切一塊打包嗎，我太太很喜歡吃這種紅絨巧克力蛋糕。”

他說話時語氣平淡溫和，但有種不容抗拒的力量。

阮長風低著頭回到蛋糕臺邊上，用塑料盒裝了一塊蛋糕，遞給孟老板。

小米和趙原留守事務所，此時只能干著急：“老板你倒是別這麼戲啊，跑這來當服務員了？”

孟老板微笑著謝過。

阮長風仍然不敢抬頭看他，也不敢走太快，小碎步溜進后廚，然后從側邊小門鉆出門。

然后，他聽到了槍聲。

江微和何夜辰并肩走在花園里，不下雪的時候花園看上去一片蒼翠，梅花也含苞待放。

“我們以后大概不會來這里了，”何夜辰說：“所以想最后來看一眼。”

他在地上的一座浮雕面前蹲下：“看，是不是很像你？”

那是直徑一米左右的圓形浮雕，在花木扶疏之，是拈花微笑的圖案

“當時高一學的時候，就有高年級學長贊你‘人淡如’，那時候我就記得你了。”

“阿微，一晃這麼多年了。”他慨：“總算天不負我，兜兜轉轉，我們緣分未盡。”

江微輕輕搖頭：“不，我們的緣分早就盡了，能持續到現在，是你我強求。”

“你究竟要怎樣才能原諒我？”何夜辰問，眼神中是卑微和乞憐：“思思的事……”

“要不，”江微輕笑道：“你去死吧。”

“你死了我就原諒你。”

“別開玩笑。”他卻被江微的一本正經逗笑了：“我死了你怎麼……”

槍聲響了。

何夜辰帶著不可思議的表看向自己中槍的口，又看看持槍的曹芷瑩，和依舊微笑的江微。

這才后知后覺地覺到疼痛。

江微在他邊坐下：“你死了，我當然是好好活下去啊。”

他戰栗著，力量和一起離：“阿微……救我。”

他并未傷及要害，如果江微及時施救，或許還有生還的希。

可是江微只是安靜地看著他，眼神不悲不喜，無嗔無恨，仿佛所有的緒都已經埋葬。

“去那邊，向我們的兒問好，”說：“只是不知道認不認識你。”

恍惚間所有關節都想通了，他慘笑，空氣從破損的肺葉涌心臟：“原來如此……你一直在騙我……”

騙我你把孩子養大了，騙我你還我。

我恨不得把心挖出來捧給你，你卻棄如敝履。

都騙了我這麼久了，為什麼就不能騙我到死呢？

終究是太恨了，太狠了……

連瞑目的機會都不給他。

何夜辰用最后的力氣，攥住江微的手，的手永遠這麼涼，是十多年前那場生產落下的病。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立中宵。

十數年歲月，一場孽緣，止于今日。

他開口，眉目依稀年時：

“阿微，這道題我不會做……”

江微抬起頭，看向僵立的曹芷瑩：“他死了。”

“我知道你槍里不只一發子彈。”起，綠松石的項鏈撞出輕微的響聲：“開槍吧。”

曹芷瑩慢慢轉眼眸：“我其實一直想問，你的‘兒子’為什麼何所思？真的因為是‘問何所思’？”

“不，是漢樂府的《有所思》，”江微低：“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

“摧燒之，當風揚其灰！”

“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

芷瑩在口中默念了幾句“相思與君絕”，臉上浮現出前所未有的釋然笑意：“你看我們兩個，活得還不如一個漢朝人灑。”

曹芷瑩的槍口緩緩倒轉，抵住了自己蒼白的下頜：“江微，去年今日欠你的命，我現在還了。”

“終究是我輸了……”

扣扳機，麗致的頭顱如花一般炸開。

逶迤倒地，送走了父親，兄長和丈夫，終于到了自己。

這一生的富麗堂皇，原來是大夢一場。

匆匆趕來的阮長風親眼看見曹芷瑩飲彈自盡，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死亡，臉上一片慘白。

“我的仇報完了。”江微看向阮長風，輕輕施了一禮：“委托結束了，長風，謝你的服務。”

“如果曹小姐這一槍……”阮長風心有余悸。

“你總能救下我。”江微笑道。

漫長苦寒的冬日終于有了結束的跡象，春將至，梅花染了熱，或許不日就要綻放。

的世界里那場飄了十多年的大雪，終于停了。

江微提步走，卻聽到嬰的哭泣，縷縷地飄在曹氏莊園的上空。

靜默了許久。

春燦爛時，阮長風和周小米又去了趟中心醫院，二樓的婦產科科室里，一群護士圍著個小嬰逗樂。

江微看上去氣很好，把嬰兒抱回嬰兒床上放好。

“你們院長允許在科室里放一張嬰兒床嗎？”阮長風很吃驚。

“沒辦法，這位畢竟是醫院的大東嘛。”笑著嬰的面龐。

年方一歲的大東抱著的手指咯咯笑起來。

那日之后，曹家很快分崩離析，孟李曹徐四大家族自此為歷史。

江微收養了何夜辰和曹芷瑩的兒。

“起名字沒？”

“起了。”江微笑道：“清嘉，楊清嘉。”

“姓楊？”阮長風若有所悟。

“我和楊醫生已經結婚六年了。”江微說：“在國加州，教堂婚禮，所以你們沒有查到。”

“哇——”小米捂住：“快說快說，你們什麼時候在國補辦婚禮？我要當伴娘！”

“都老夫老妻了……”江微難得有點扭。

“我就說要補一場吧，”楊醫生也走了進來，抱起清嘉小朋友：“咱爸媽等得頭發都白了。”

阮長風對楊醫生投以尊敬的目。

他看上去還是那麼平凡，黝黑，健壯，不像神經科醫生，像戶外運員。

他是江微高中時的學長，他曾贊“人淡如”，卻三年沒有和說過一句話；

他是江微大學時代的師兄，引導許下醫者最貴重的誓言；

他陪遠渡重洋念書，在異國的教堂里獻上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他是無數個難以睡的夜晚的救贖，保護不被仇恨吞噬；

他全力支持復仇，尊重的選擇，哪怕烈火焚之苦；

他是的丈夫，懷中養的父親。

永遠沉默地為守住后的男人。

的歸宿。

要復仇，也不會錯過應得的幸福。

“五月怎麼樣？”江微提議：“春天的婚禮，有很多花。”

“都聽你的。”楊醫生一向嚴肅的臉上，笑容如冰山融化：“媳婦，咱要不先去民政局扯個證吧？”

春融融，室一片和暖。

江微踮起腳在楊醫生臉上啄了一下：“當然可以，老公。”

回去的路上，小米仍然沉浸在江微和楊醫生的神仙中，滿車飄滿了泡泡：“啊……太有了太有了……”

“別踢那麼用力，”阮長風提醒：“新車，你好歹惜一點。”

一周前事務所終于報廢了舊速騰，換了輛能更好的SUV，趙原的設備也能隨車攜帶了。

“就是不知道思思怎麼樣了。”小米蹙眉，有點憂慮地說：“這麼久沒見。”

“沒事，不用擔心那個小子。”阮長風說。

把小米送回家后，阮長風卻沒有回事務所，而是開車去了世恒親子鑒定中心。

小林顧問一眼認出了他：“啊，你是上次那個……”

阮長風此時無事一輕，顯得非常和藹：“對，綠帽男。”

“會這麼坦然承認的人通常沒有老婆。”小林顧問也學了，言語銳不可當。

“我找你們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