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萍今天回家倒早。油渣賣的快,還在路過的鎮上菜場稱了一斤五花,準備好好犒賞一家老小。
可不敢讓阿媽燒五花,到了阿媽手里肯定先煉豬油,好好直接變油渣。
周高氏不滿地撇:“有兩個錢燒的,油渣吃不夠還要吃,真是會糟蹋。”
周秋萍也不理,只自己走刀切下油鍋,等到流程走完才蓋上鍋蓋燉。嘿,這正宗的紅燒,白煙一起,隔著半里地都能聞到濃郁的香。
不年不節的,哪家吃不遭人眼睛啊。好多人都用力嗅鼻子,咽口水。
隔得近的人家小孩更是鬧騰,纏著大人喊要吃,白白挨了一頓竹筍炒。
胡桂香家的兒子同樣滿地打滾,跟他媽吵著要吃。蛋哪有好吃,他要吃!
他媽也暗自咽口水,卻信心十足:“吵什麼吵,等燒好了你還能了你的。不給你吃,以后你都別喊。”
周家的嗣孫頓時福至心靈,對啊,的就是他的。燒不給他吃給誰吃。
母子倆老神在在,連晚飯都懶得對付,就等著那邊登門請他們上桌呢。不去,泥屋子暗沉沉,當然是把端到自己這邊。人就不用來了,他們娘兒倆好靜,不人多鬧騰。
可惜兩人等啊等啊,等到出鍋了,周秋萍用小碗盛了給左鄰右舍都端去。這也是本地的規矩,誰家燒了好吃的無論包餃子還是燒都分點給關系親近的人家嘗嘗。
可這關系親近的人家不包括胡桂香母子。
周高氏急得夠嗆,嫌兒做事太過火。不管人家怎麼做,這邊不能失禮,不然就理不直氣不壯。
周秋萍可不買賬:“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青青也在家好幾天了,這個舅媽可給過青青一顆糖吃,問過孩子一聲?都不做人,我還熱臉冷屁?我上趕著犯賤。”
周高氏臉鐵青:“好,你不去我去,我賣這張老臉。”
周秋萍專門的心窩子:“你真看得起你自己,你什麼時候在他們一家三口面前有臉了?不許去,不準丟我的臉。”
“你!”
周高氏氣得團團轉:“你就獨吧,我看你以后都不跟人來往。”
“我不當冤大頭也不做包子,不上趕著送上門給人吸。”
周高氏一扭頭,抱著大外孫兒就往外走:“你的貴,我吃不起。”
青青卻急了,揮舞著小胳膊喚:“我要吃!”
周家草房的母倆鬧心,走在下河村的馮二強更加鬧心。一路上,不時有人跟他打招呼:“二強來啦。”
等到走過去,他們又用他能聽到的聲音指指:“呵,空手上門啊,他也好意思。”
馮二強其實也懂帶禮的道理,他在路上上人挑擔子賣豆腐五香干鹵干的時候,還想著要撈兩塊鹵干給丈母娘家加餐。
可他兜里比臉都干凈。
他跟他哥做事,以前他哥雖然沒正經給過他工錢,但三不五時也會塞個兩三塊錢給他買煙打牌。結果上次他不在家,他老婆是從大嫂手里拿走了一千五百塊給小孩看病后,他哥就一分錢也沒給過他了。
馮二強暗惱,嫌周秋萍多事。一個小丫頭,送去衛生院了不得了。看的好就看,看不好拉倒,哪里還要興師眾地送去縣醫院,真當錢是大風刮來的。
一千五百塊,夠買個彩電了,多氣派多風。
馮二強沉著臉走到周家門前,旁邊鄰居正端著飯碗過來說笑,還有人端了自家燒的小雜魚。看到馮二強,隔壁嬸子就開玩笑道:“我說秋萍今兒怎麼這麼大方,原來是婿來了。”
眾人發出哄笑聲,還有人給馮二強遞煙眼睛。
馮二強尷尬,憋了一肚子的氣居然發不出來。
周高氏懸著的一顆心可算落回了腔子。
好險,要是婿一直不過來接秋萍,那還是秋萍沒臉。總不能一直待在娘家,到時候灰溜溜地回去,反而被婆家住了把柄。
想到這里,周高氏愈發熱,趕招呼婿:“二強你坐下來,秋萍,快給人盛飯,都壞了吧。”
周秋萍抬眼瞥了下馮二強,看周圍鄰居都在,也不好當場吵嚷起來,只點點頭起盛了碗冬瓜湯泡飯端上桌。
馮二強看妻子的反應,同樣暗自松了口氣。他也不想跟吵,只要不瞎鬧騰日子也不是不能湊合著過下去。畢竟周秋萍家里田里都是一把好手,也不慕虛榮,跟人比吃穿。
眾人吃飯閑聊,還有人打聽馮家老大樓房蓋得怎麼樣了,直到桌上幾個菜碗都底朝天,連紅燒的湯都被馮二強拌飯吃之后,大家才散去。
馮二強吃的肚子飽飽,十分滿足。別看他天天給他哥蓋房子,那也不是頓頓能吃上的。再說就他大嫂的手藝,燒菜也就是把菜燒了,哪里能跟今天的紅燒比。
要他說,這碗紅燒比城里飯點的大師傅也不差了。
馮二強一抹,牛氣哄哄地招呼周秋萍:“趕的,趁著今天有月亮走。”
他不打算給老婆好臉,省得這人還以為自己鬧騰有理了,以后還會一聲不吭地就往娘家跑。
周秋萍掃了一眼,將懷里的孩子塞給阿媽,招呼馮二強:“你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講。”
馮二強正點煙呢,聞聲下意識看妻子。火一閃,不知怎的,眼前的妻子竟然跟那個打雷天妻子的模樣相重合了。
當時妻子手里拿著把刀,就這樣沉沉地看著他。
馮二強無端后背發涼,居然不敢抬腳,只強笑道:“跑哪里去,大熱的天。有話就在這里講。”
周秋萍也不勉強,點頭道:“行,那就在這里講。馮二強,我們離婚吧。”
心平氣和,聲音也不大,卻比平地起驚雷還嚇人。
馮二強想這人是瘋病到今天還沒好嗎?居然愈演愈烈,都開始說離婚了。
這年頭,離婚多稀罕啊。生了兩個兒,連個兒子都沒給他養,他還沒嫌棄,倒有臉說離婚了。
馮二強眼睛瞪銅鈴,鼻孔往外噴氣:“你說啥?你再說一次。”
他看真是不打不行,人只有打服了才不會作妖。
周秋萍好聲好氣道:“我說我們離婚。你要兒子,我這輩子有兩個兒了,我不會再生了。你也別想著殺了我兒給你兒子騰位置,我讓位,我們離婚,我遷戶口。以后我兒跟你沒關系,絕對不耽誤你再找人生兒子。”
死道友不死貧道,也管不了后面誰跳這個火坑了。一樣米養百種人,覺得生不出兒子就是大罪的人到三十年后都沒斷過,人家有選擇的自由。
馮二強呼呼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說一遍,你要干啥?”
周秋萍一再告訴自己要冷靜要理智,可是上輩子被打死的那個夜晚和這輩子小兒被他摔在地上的夜晚跟他現在的這張臉重疊在一起,讓差點就抓起墻上掛著的鐮刀狠狠地砍在他脖子上!
“你聽不懂人話啊!”周秋萍終于發了,“我說要跟你離婚!你殺我兒,我砍死你!”
這一嗓子,引得原先已經散開的鄰居也圍攏了過來。
馮二強惱怒,抓起桌子角就掀翻了,還狠狠地踢了一腳:“你再說一遍!”
周高氏原先被兒的話嚇到了,這時回過神來,趕放下小孫,上前想攔在婿面前:“二強你別沖,有話好好講,不要手。”
馮二強卻一把將推邊上,手抓住周秋萍的服領子:“你個婊.子,你他媽是不是背著老子男人了?難怪在我家跟個死人一樣,了男人就浪這樣!”
周秋萍側往旁邊躲,一掌甩在他臉上:“放你娘的狗屁,你殺我兒還把屎盆子往我頭上扣。”
左鄰右舍原先只是上勸,這會兒看到手了也趕上來拉住人。
上了年紀的男人說馮二強:“別往自己頭上套綠帽子,秋萍是什麼樣的人,我們都是從小看到大的,最規矩不過的姑娘。小孩都跟你生兩個了,你講這種誅心的話。”
婆婆嬸嬸們則拉著周秋萍:“有話好好講,別還沒開口就喊打喊殺的,這是你男人。”
周秋萍扯著嗓子喊:“我要不起這種男人!馮二強你要是個爺兒們就當著大家伙兒的面說清楚,星星是不是你摔在地上的?你還扯謊說我兒不行了。小孩子打雷起驚就不行了,你怎麼回到現在的!”
周圍人還在勸著,周秋萍卻梗著脖子追馮二強不放:“你說清楚,星星是不是你扔在地上的?敢做不敢當的東西,你對著老天爺發誓,你敢扯謊就一道雷劈死你!”
馮二強其實沒那麼迷信,好歹也是生在新中國經歷過破四舊的人,砸過廟燒過佛像,無所畏懼。可他心里有鬼啊,他摔小兒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怎麼應付妻子,就說是被雷劈死的。
現在這話,倒像要應驗在他上一樣。
馮二強本來就不是什麼有擔當的人,凡事都聽他媽和他哥的,一點兒責任都不愿意承擔。現在被周秋萍一句接著一句,臉上還火辣辣的疼,他本能地惱怒:“不過是個丫頭,還當寶貝了!”
小兒原本躺在竹床上玩,被他一嗓子嚇的,立刻嚎啕出聲。
馮二強愈發火冒三丈,中午喝的那點酒這會兒突然間上頭了:“哭什麼哭,喪門星,怎麼不去死?”
周秋萍一氣沖上腦門,手都抖了。下意識地找刀。要砍死這畜生,替們娘三個報仇!
結果有人比作更快。先前一直討好婿的周高氏,用力撞開人,護在竹床前面。
“你還是個人?這是你的親生兒,虎毒不食子!”
渾抖,又慌又怕。丫頭的確是賠錢貨,可那也是從娘肚子里出來的,不是小貓小狗,隨隨便便就能掐死。
“誰我外孫兒,我跟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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