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西角院兒——
三娘子尹明芮和四娘子尹明若坐在尹明毓未嫁時的閨房,眼下都帶著些許青黑,眼里也帶著紅,神悵然若失。
“連鞠球都沒了,二姐姐搬得可真是干凈極了……”
尹明若環顧四周,低落地點點頭。
尹明芮:“從前常伴時不覺,如今這屋子可真是空……”
兩人同時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地嘆出去,“唉——”
“咦?那是什麼?”
尹明若指向床榻邊,尹明芮順著的手指方向看過去,便見方柜上放著一個方形木盒,上頭蓋著一塊兒紅方巾,在空曠的屋子里極顯眼。
兩人過去,尹明芮扯下紅方巾,又住木盒上的銅鎖扣,抬起盒蓋。
木盒里亦是撲了紅綢布,綢布上躺著兩個掌大的桃木劍,劍柄上各自系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荷包下了一張紙。
兩個姑娘對視一眼,出紙,上頭就幾個字——
一人一個。
落款尹明毓。
尹明芮拿起其中一個桃木劍和荷包,荷包一手便到分量以及沉悶的撞聲。
“好像是銅錢?”
尹明若也拿起另一個,打開荷包,果然是銅錢。
一臉茫然,“二姐姐這是何意?”
尹明芮亦是莫名,胡猜測,“難道是補我們的歲錢?”
“應當不會吧。”
尹明芮糾結片刻,干脆道:“反正那般儉省,掏出錢來極不容易,給了咱們,收下便是。”
“二姐姐雖是儉省,可得了什麼吃用的,從來沒吝嗇過。”尹明若珍惜地抱著木劍和荷包,“我們只是不寵的庶,若不是二姐姐這些年對我們多有照拂,哪里會這般輕松。”
韓氏已是極大度的嫡母,但也不會對庶們有過多額外的關心,們三人相互陪伴,或者說,尹明毓陪伴著兩人長大。
或許懶散,或許捉弄人,可但凡們二人有事尋,總會幫們找到解決的辦法。
兩人都不敢想象,長的那些年,沒有二姐姐,們會如何,所以在離開后,才會這般無所適從。
“也不知二姐姐在謝家過得可好?”
尹明若神擔心,“謝……姐夫瞧著那般冷淡,萬一對二姐姐不好……”
尹明芮也說不出謝欽的好話,愁眉道:“聽我姨娘說,大姐姐從前回來幾次,從母親屋里出來,似乎都緒不好,許是夫妻不睦……”
話說到這里,便停了。
兩個姑娘四目相對,又是兩聲長嘆。
謝家——
東院是謝家為年輕子孫婚所準備的居所,想要子孫滿堂,可幾代來都是獨苗,自然十分敞闊。
東院的東隅,兩個角門,各有一個小院,是為孫輩兒準備的,如今都空著。
西隅是一個角院和三大間偏房,偏房作庫房用,角院則住著謝欽的通房朱草。
而尹明毓居住的正房,一進門是寬敞大氣的堂屋,堂屋東門進去便是寢室,寢室后還有一間浴室,只浴室便幾乎與尹明毓未嫁時的閨房室大小相當。
堂屋西門連著一個書房,許是為謝欽準備的,墻高的書架墻而立,零散的書籍羅列其上;窗下還有茶幾,棋盤也擺了一盤,極有古韻的香爐上方香煙裊裊升起,臨其境,便如沐書海,洗滌一清。
唯獨一點不好,書房里沒有塌。
是以尹明毓只能拿了書回臥房,半躺在長榻上翻閱。
溫乖巧的俏婢剝好荔枝,輕輕喂到口中,間或口了,又有活潑可人的婢倒一杯清茶,送到手邊。
尹明毓確實過得不好,只到謝家一日便知道,日后要極其艱難,才能抵抗住這生活對意志的消磨。
萬幸,是個能屈能的人。
尹明毓角帶著笑意,輕輕翻過一頁,沉浸在書中。
“咚咚咚——”
銀兒放下手中的茶壺,走出去,片刻后,稟報道:“夫人,夕嵐求見,說是郎君吩咐,讓東院的侍從們來拜見您。”
書簽進書頁,尹明毓放下書,平靜道:“人在堂屋候著吧。”
尹明毓稍稍整理儀容,方才走出室。
門敞著,堂屋里立著四個婢,屋外院子里也候著十來個婆子婢,從位置和服便能瞧出等級來。
尹明毓一出現,們便躬行禮,大世家的做派盡顯。
屋四個婢,尹明毓認識兩個,屋外的婢,也有幾個眼的,都是大娘子的陪房。
大娘子當初四個陪嫁婢,分別是為通房的朱草,在謝策邊伺候的胭脂,以及面前的夕嵐和石榴。
而更教尹明毓忍不住側目的,是堂屋另外兩個陌生的婢,一個渾詩書氣適合紅袖添香,一個艷若桃李、賞心悅目,的各有千秋。
這得是什麼樣的好福氣,有這樣的人伴在左右。
尹明毓有些不舍地拔回視線,坐到堂屋上首的椅子上,沒有任何與夕嵐、石榴親近的意思,就等著們拜見。
夕嵐神如常,率先上前一步,恭敬地介紹起諸人,介紹到哪一人,那人便上前一步拜見尹明毓。
第一個便是石榴,自小伺候在大娘子邊,還是在尹家時的清高子,現下行禮也板著臉。
尹明毓當沒看見,待到夕嵐介紹完后,還有幾個沒提到,便轉向堂屋另外兩個婢。
書香氣的婢上前,眉眼帶笑,“婢子青玉,在前院服侍郎君。”
另一個婢亦是盈盈曲,“婢子紅綢。”
兩人一同下拜,“拜見夫人。”
“起來吧。”尹明毓表面上不聲,實則眼神流轉時,多瞧了兩人,尤其是紅綢幾眼。
青玉和紅綢管著謝欽在前院不同的事兒,要向尹明毓稟明,尹明毓本來沒有興趣聽,但為了正大明看兩人,便作出一副傾聽的姿態。
金兒和銀兒最是了解,一左一右立在側,趁人不注意換了個了然的眼神,而后也專注地看著青玉和紅綢。
們說得都是謝欽的事兒,謝欽每日寅時起,亥時一刻睡,謝欽喜食清淡,謝欽公務繁忙,謝欽每日皆要讀書……
尹明毓耳朵里聽著“謝欽”,眼睛看著兩人,待到們止了話,仍然意猶未盡。
“你們已拜見過,前院不好離人太久,便回去吧。”一頓,又別有深意地說,“下次再來請安。”
兩人恭敬應“是”,便行禮告辭,帶著幾個前院伺候的婆子婢離開東院。
尹明毓又教院里的下人們去做事,然后才對夕嵐道:“你一向周全細致,我對你再放心不過,東院你便繼續管著,每十日報賬給我。”
“是。”夕嵐答應著,視線迅速掃過尹明毓和左右的金兒銀兒,想要判斷們是否真心,但未能從們神中看出異樣的緒。
尹明毓說“放心”,便不再提及管事那類話,思緒一轉,閑談似的問道:“大姐姐最是賢良,在謝家應是人人稱道吧?”
夕嵐心思百轉,顧慮是繼室,想著如何回答更合適,石榴便開了口。
“大娘子才德兼備,東院事事妥當不說,侍奉老夫人和夫人亦是極盡心,每日晨昏定省,侍奉兩膳不假人手,還親手為老夫人和夫人制衫,洗手做湯羹。”
“不止府沒有二話,在府外還定期設粥棚做善事,與各家夫人們結亦是有禮有度,不墮謝家尹家之名,得了許多稱贊,是郎君的賢助。”
那驕傲的語氣,教尹明毓頗為無言。
怪不得晨間謝家長輩們的態度有些奇怪,有這樣一位嫡姐元配比著,實在是有些沒有眼。
可……至于嗎?
晨間認親時送上的針線,只親手了幾針,嫡母韓氏也沒有說什麼。
那些規矩,謝家對都是這般說辭,對大娘子定然要更和幾分,嫡姐竟然這麼……這麼……孝順賢淑……
尹明毓一言難盡。
是決計做不到的,也不會去做。
如此看來,嫡姐故去,娶了進門,謝家大虧。
而石榴見尹明毓主仆三人皆是震驚之,眼神里盡是自得。
夕嵐眼神提醒“適可而止”,石榴視而不見,又道:“二娘子,大娘子孕期自忖不能侍奉郎君,特為郎君安排了通房,便是朱草,何時來拜見您?”
尹明毓聽的措辭,思忖稍許,問道:“郎君……欣然接?”
石榴默然,片刻后頑固道:“大娘子通達理,自然要替郎君著想在先。”
話里話外都是大娘子乃是妻子典范,甚至出幾分尹明毓不如大娘子的輕視。
尹明毓:“……”
妻子三從四德,生兒育,還主安排通房,做男人真好。
夕嵐方才一時不察,便讓石榴說了那麼多話,擔心冒犯尹明毓,便道:“夫人,東院諸事,您隨時可問婢子,婢子定然知無不言。”
尹明毓擺手,讓們出去,“無事不必來打擾。”
夕嵐和石榴退出去,一走到僻靜,夕嵐便斥責道:“你在夫人面前說得什麼,若是夫人追究,誰能保你?”
石榴猶自不忿,“若不是大娘子早逝,怎能到二娘子一個庶占了大娘子的便宜。”
夕嵐額頭,“可大娘子已經走了!”
石榴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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